也许是天气热了,也许是陈冲今天穿得太多太厚,刚刚落下那枚棋子的时候,屋内的温度突然上升了几度,让他不得不脱掉了专门穿来的西装。
但过了良久,李昌镐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陈冲的手段,安安稳稳的在白子下面一托。
最稳的,也是最好的应对。陈冲飞快地拿出棋子,拍落在棋盘上冲断。
这里因为上边的味道便不怕征杀,陈冲吸了口气,再长一手。
算得很好,但现在却不是长出的时候。苏妙看看陈冲:老李的这个托并不仅仅是收气,却是要在下边动手了。
看不到。业余棋手最大的缺陷:大局观。
其次就是随手。刘昌赫虽然是世界冠军顶尖的九段,但作为业余棋手出身却也不断的在棋盘上犯下随手的毛病,无数次因此而饮恨沙场。
陈冲的计算力和灵感未必会差多少,但这个毛病却也是一样的。
当李昌镐贴住中央白子棋筋的时候,陈冲千算万算之下,却下出了最不该下的夹随手。
棋局就此而终。
“如何?”晚上带陈冲出去爆撮一顿的时候,苏妙笑吟吟的问李昌镐,“我们小冲儿,水平如何?”
李昌镐只会说实话:“能力足够,但大局不强。定段问题不大,但想要……”“吃饭,”苏妙就知道李昌镐说不出好词来,一听见这个“但”字,立刻就拦住了话头,转过来看着陈冲笑:“韩国菜也许你吃不惯,不过没关系,过几天我带你去一家真正中国人开的餐馆,到那打打牙祭去。”
我只想知道,那个“但”后面到底是什么。不过和李昌镐实在是没这个交情,陈冲躺在床上满心的纳闷:还有什么问题么?
实际上问题不大。21岁的陈冲跟着老头学了两年半,既然能跟李昌镐、朱钧这些人——即便在开始时候他们有些轻敌——拼杀如此,但也不是那些院生们能够比拟的。
只不过,有些事情让陈冲并不是很开心。比如在第一盘的时候,他的那个小对手,那个15岁的还没长成的小孩子,叽里咕噜跟他说了一堆话。
一开始他没听明白是什么,扭头看看站在一边的翻译。而翻译却是满脸的尴尬,站在那嗫嗫嚅嚅:“他说,对于您很尊敬,还请您多多指教。”
好像没这么简单吧?就算韩国话音调复杂一些,这么长的一段就这么一句么?本来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陈冲擦擦棋盘打算开始的时候,偏偏还有个懂汉语递话的:“安成俊君说,你们中国人,永远都不是我们大韩民国棋士的对手,没想到你在中国混不下去还敢到这里来……”
安成俊继续嘻嘻哈哈,而且那个会汉语的继续翻译:“中国棋手的水平,除了一个苏羽之外没有什么厉害的,要差很多……”
陈冲双手微微一握拳,手中的手帕立刻皱出一道道深纹。
“回中国去吧!”这句话的声音很大,“韩国棋院,不是中国棋手配来的地方!我们发明的围棋,你们永远都下不过我们的。”
有意思啊……陈冲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拂袖而去,只是轻轻抽动着眼角,继续擦拭着棋盘。
路,是他自己选的,当他踏上韩国国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能再回去了。
安成俊一把夺过了白子,伸出手抓了一把扣在棋盘上深深的一笑:“请,猜先吧!”
陈冲深深的看着扭过头在和其他人说笑的安成俊和故意全露在棋盘上的棋子,再吸一口气,伸手拿出两枚黑子。
“你猜错了哦,想不到让你看到还会猜错。”笑嘻嘻的安成俊不会说汉语,但边上总有个传话的讨厌。他故意的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了,我拿到了黑棋,失礼了。”
脸如死水波澜不惊的陈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静等着安成俊的开始。
“所以说……”安成俊还想再说什么,但负责赛场秩序的老者打断了他话:“安成俊君,比赛开始了!”
安成俊笑嘻嘻的向陈冲晃晃脑袋,把棋子拍在了棋盘上正中央。
第一手天元。但坐在对面的不是吴清源。陈冲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拈出他的白子轻轻拍落,贴在天元边。
很多时候,陈冲并不相信自己。因为他知道那句二十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同样也是因为他和老头下了太多对局却很少和外人下棋。他和老头之间的胜负在比赛之前就可以确定,就好像月亮确定是地球的卫星一样。
所以当他坐在正式的对局室里,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榧木棋盘的时候,手指有些颤抖。
安成俊声音很低的又再说什么,还唯恐陈冲不明白他的意思,特意指了指他的手。
扳,长,贴……第一手天元的应对法很多,但陈冲没有选择常用的着法,而是看看位置,落子在四线上引征。
“害怕了?”安成俊的汉语极不标准,但这三个字却让陈冲听的清清楚楚。
小子无礼!陈冲一刹那间有一种想把手中棋盒扣在对面脸上的冲动,但他还是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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