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姐?”
高天芳轻笑起来,说:“你这么年轻就叫她邢姐。我和妈妈轮番看护你,也不知你是个什么尊贵的人物。”
东方鸿飞没有心思和她聊天,说:“小姐不肯代劳,我只好自己拿去了。”说罢,双臂用力一撑,挣扎着坐起来。
“你别动,我拿给你!”她忙从书桌上拿来一沓报纸放在床脚,指着上面的血迹说:“看你吐的。”
他拿起《大公报》,掠过那触目惊心的标题,紧紧地闭住眼睛,顽强地克制住悲怆的情绪,咬着牙关往下看。数十字的小标题写着:蓝色妖姬色事男子粉面骷髅一朝脓血戕害无辜掠盗无数荒淫无度万劫无复东方鸿飞一把将报纸揉成团,扯得粉碎,脸色气得铁青,狠狠地骂着:“无耻之极!”
“你骂谁?”高天芳一直托腮坐着,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
“我骂这说不尽谎言的报纸!”他又拿起《午报》,那新闻写得更为详细,似撰稿人亲临其境。
“巨盗蓝宝珠女。貌美喜着蓝装。谓蓝色妖姬。笑靥醉人而柳眉如刀,杀人于笑谈呢语之问。所害者无计数也……四月廿一日夜,奉天军警数百围和聚兴绸缎庄若金汤铁壁。众盗匪麾集密室男女嬲戏而全无察觉。遂一鼓聚歼之。匪首蓝被伤后遭擒,余者全部毙于当场……
“蓝匪身伤血如涌泉。伏法之际双目流泪似有乞盼。面南跪拜不知与谁者诀别。
笔者以为个中必有蹊跷。蓝匪于廿二日夜饮弹毙命。据行刑官云。尸僵如冰而泪痕不干。若非盗匪,睹者必有怜香惜玉之感。作悲秋红颜凄苦之唱。“东方鸿飞扔掉报纸,仰天叫声”宝珠“,捂住脸痛哭。他知道自己投信的当日,宝珠就被擒了,是赵霄九截获信后拍过电报,是他东方鸿飞害了自己的妻子!
高天芳怕他再度昏厥,忙跑出屋去唤人,片刻,宋王氏和邢爱莲疾步跑来,上前劝解。
宋王氏说:“鸿飞。人死不能复生,你哭她两声也就算了,身体要紧。”
刑爱莲忙把两粒药丸塞进他嘴里,说:“我知道你是个正经孩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做了你一天的妻子,知道你这么疼她,死也瞑目了。”
“我要去给她收尸。我要再看她一眼……”他已经泣不成声,但理智还算清醒。
宋王氏和邢爱莲相视良久,两个人点了点头。邢爱莲说:“别哭了,让天芳陪你去奉天。”
东方鸿飞擦着泪眼说:“还是我自己去吧。我和天芳小姐素不相识,而且男女同行……”
邢爱莲截住他的话,说:“咱们武林中人,不听‘男女授受不亲’这套假和尚念的经。你和她素不相识,可天芳已服侍你两天啦。”她拉过天芳,“你看看她这手腕。”
白皙的手腕上印着两道浅紫色的指痕,天芳羞怯地低着头,说:“你浑身发热说胡话,把我的手腕攥住。把我当成了……”
东方鸿飞喟然长叹,知道把她当成了宝珠,心一悲痛,又落下泪来。半晌才说:“你们不放心我,怕我逃走了,叫福贵跟我去吧。”
“福贵走失了。”宋王氏说。
“怎么?他丢了!”他感到吃惊。
宋王氏冷静地说:“宝珠死了,我也难过,但想起江湖操刀生涯,谁也难说明天不死,心就淡了许多。福贵走失了,我慢慢去找。告诉你,他也非我亲生,只是相伴多年,有些情份。”
东方鸿飞沉思片刻说:“我为人你是知道的,不去奉天,我死不甘心。我收敛她的尸身后,立刻回来!”
宋王氏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一路恶梦一路泪,东方鸿飞到了奉天。他看到街道墙上贴的告示,心里流着鲜血,不敢再看,匆忙地离去。
到何处去领宝珠的尸体?他踟蹰了,一边问人,一边来到市郊野外,找到所谓的法场,宝珠香销玉殒的地方。看到的只是无垠的野山、离离的荒草,夕阳下的坟莹和染成胭脂色的骷髅。他久久仁立在晚风中,散乱的头发遮住眼睛,喃喃地说:“宝珠,魂归来兮,快和鸿飞相会吧。”突然,他高高地扬起双臂,仰天疾呼。
“宝珠!宝珠——你在哪儿?”他狂奔着,然后跌倒在地上,不愿再站起,像拥抱着被无数死囚热血所肥沃了的黑土。
“东方,东方……”有一种声音在他耳畔游荡。
东方鸿飞惊疑地侧过脸细听,不是错觉,的确有种低低的呼唤随风而来,他四处寻找,茫茫荒野,阒无人迹,长叹一声,强撑起身体,自语般地说:“宝珠,我听到了,是你在叫我。莫非白日里不能相见?我在夜里等你……”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想看看“和聚兴”,也许在宝珠被捕的地方能得到点儿线索,如失望了,明天就去警察厅以自己特殊的身份询问,哪怕是自投罗网。
他失魂落魄,两眼迷蒙,醉汉般地前行,没有看到对面站着个提纸灯笼的老人。
“先生,这里是法场,你到这疙瘩来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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