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她丈夫的话。鸿渐道:“你听辛楣说她现在变得多么俗,从前的风雅不
知哪里去了,想不到一年工夫会变得惟利是图,全不像个大家闺秀。”柔嘉
道:“也许她并没有变,她父亲知道是什么贪官,女儿当然有遗传的。一向
她的本性潜伏在里面,现在她嫁了人,心理发展完全,就本相毕现了。俗没
有关系,我觉得她太贱。自己有了丈夫,还要跟辛楣勾搭,什么大家闺秀!
我猜是小老婆的女儿罢。像我这样一个又丑又穷的老婆,虽然讨你的厌,可
是安安分分,不会出你的丑的;你娶了那一位小姐,保不住只替赵辛楣养个
外室了。”鸿渐明知她说话太刻毒,只能唯唯附和。这样作践着苏文纨,他
们俩言归于好。
这次吵架像夏天的暴风雨,吵的时候很利害,过得很快。可是从此以
后,两人全存了心,管制自己,避免说话冲突。船上第一夜,两人在甲板上
乘凉。鸿渐道:“去年咱们第一次同船到内地去,想不到今年同船回来,已
经是夫妇了。”柔嘉拉他手代替回答。鸿渐道:“那一次我跟辛楣在甲板上讲
的话,你听了多少?说老实话。”柔嘉撒手道:“谁有心思来听你们的话!你
们男人在一起讲的话全不中听的。后来忽然听见我的名字,我害怕得直想逃
走——”鸿渐笑道:“你为什么不逃呢?”柔嘉道:“名字是我的,我当然有
权利听下去。”鸿渐道:“我们那天没讲你的坏话罢?”柔嘉瞥他一眼道:“所
以我上了你的当。我以为你是好人,谁知道你是最坏的坏人。”鸿渐拉她手
代替回答。柔嘉问今天是八月几号,鸿渐说二号。柔嘉叹息道:“再过五天,
就是一周年了!”鸿渐问什么一周年,柔嘉失望道:“你怎么忘了!咱们不是
去年八月七号的早晨赵辛楣请客认识的么?”鸿渐惭愧得比忘了国庆日和国
耻日都利害,忙说:“我记得。你那天穿的什么衣服我都记得。”柔嘉心慰道:
“我那天穿一件蓝花白底子的衣服,是不是?我倒不记得你那天是什么样
子,没有留下印象,不过那个日子当然记得的。这是不是所谓 ‘缘分’,两
个陌生人偶然见面,慢慢地要好?”鸿渐发议论道:“譬如咱们这次同船的
许多人,没有一个认识的。不知道他们的来头,为什么不先不后也乘这条船,
以为这次和他们聚在一起是出于偶然。假使咱们熟悉了他们的情形和目的,
就知道他们乘这只船并非偶然,和咱们一样有非乘不可的理由。这好像开无
线电。你把针在面上转一圈,听见东一个电台半句京戏,西一个电台半句报
告,忽然又是半句外国歌啦,半句昆曲啦,鸡零狗碎,凑在一起,莫名其妙。
可是每一个破碎的片段,在它本电台广播的节目里,有上文下文并非胡闹。
你只要认定一个电台听下去,就了解它的意义。我们彼此往来也如此,相知
不深的陌生人——”柔嘉打个面积一寸见方的大呵欠。像一切人,鸿渐恨旁
人听自己说话的时候打呵欠,一年来在课堂上变相催眠的经验更增加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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