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不是她忘记了约定,恰恰相反,她记得很牢很深。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把毕远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北京之行以及那次旅行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追忆自己失落的从前。她没有想到毕远竟然真的对她动了心,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她原本以为四年已经足以磨灭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全部感情,然而没有,毕远始终在等。她不敢相信毕远的执著,一份情真的可以这样久吗?真的经得起这样久的等待吗?一想到自己信箱里那上千封邮件、邮件里的每一句饱蘸深情的话语,她就没有勇气告诉毕远真相,直到今天依然没有。她怕伤害他,因为自己的自私和失信。毕远,两个男人的名字,一个伤害了她而她却又伤害了另一个。可他凭什么要受到伤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伤害他?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伤害已经无可避免了。
毕远这一次的邮件写得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话:凝,十月三十号是我的博士论文答辩暨毕业典礼,如果那时有时间希望你能够回国参加,我在等你,远。
章晗凝看着毕远的信,眼睛渐渐泫然,她知道一切都该了结了。
十四 阴差阳错的重逢
章晗凝的回信让毕远激动不已,她说两周之后正好可以回国,并约定到时两人仍在八里桥的“雕刻时光”酒吧见面。毕远去信说我去机场接你,章晗凝回信说不用了,到时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那天晚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可并不妨碍毕远的兴奋心情。他穿上了自打买回的那一天起就没舍得穿过的崭新的西装,打好整洁的领带,带上订好的一大捧玫瑰,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将那枚省吃俭用积攒了好久生活费才买到的钻戒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然后他轻轻的按了按,确定它是真实的存在。临走他还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从来不曾打理的发型。他在拼命压制自己的狂喜,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快要迸出来了。
毕远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雕刻时光”。
十年过去,这里已没有了一丝当年的样子,门口更是停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跑车,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也多是打扮的嬉哈古怪,但在毕远眼中却依然不失怀旧的情调。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一杯新加坡黑啤酒,这多年来他在不经意间已经习惯了她的口味,那种微微苦涩的味道。
窗外的雨滴,滴落着轻烟薄雾的往事。毕远有时很怕进入各种喧哗的场所,音乐四起或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他常常会感到寂寞的黑洞会将他永远的吸进去。所以毕远一直沉迷于那些年代久远的东西,他想要在历史中找寻一种厚重与回忆掺杂的斑驳陆离的沉淀和沧桑感。许多往事在历史的结尾处安静地栖息在眼前,他甚至幻想自己的体内已经拥有了对抗时间的特制,长久沉默,不去遗忘。他时常沉浸在这样的冥想中进入梦境,十年来一直做着同样的梦。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去年冬天第一场大雪过后写的一段话:从窗口望出去,阴霾渐散,雪已渐停,天已微明。这时却可看到一方奇景,一边是渐渐清晰的太阳,一边是渐渐隐去的月亮。它们就这样彼此一升一降,永远这样对望,永远不会忧伤。只是不知道它们会否也在某一时某一刻感到寂寞呢?看见的,终将看不见。记住的,终将被遗忘。那么,遗忘的又会怎样呢?多少年后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的尘埃。岁月如水,人生如河,流淌着数不清的悲欢离合,谁又会记得他们呢?
他喝了一口酒,他不相信自己已经看淡一切超然物外,相反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开始变的悲观。他喜欢两句诗——
纷,纷,纷,纷,纷,纷……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
寂,寂,寂,寂,寂,寂……何春光长逝不归兮,永绝消息。
他把这两句诗做成电脑屏保,曾经在许多个不眠的夜里痴痴的看着它发呆,他想这会不会是他的结局呢?李叔同的寂寥与他的落寞穿越时空心心相印了。
他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了。他在脑子里飞速的排除着各种意外——飞机晚点、雨天堵车、忘记地点、忘记时间……不会的,他对自己说,心里却先颓了。渐渐的他开始有一些焦急,目光频频扫向门口。突然他透过雨水冲刷的玻璃窗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倏忽便有一种感觉直窜他的心底——她来了!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抓起桌上那捧玫瑰起身冲了出去,他忘记了拿伞但已顾不得会被雨淋湿透,他只要见她。
没错,那个马路对面在雨中盈盈走来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她,隔着绵密的雨丝他仍能借着依稀的月华认出她。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十年,十年前的自己青涩稚嫩,而现在他早已变得深沉沧桑。那么她呢?十年不见她还会是当初那样的清纯漂亮吗?还是已然平添几分成熟女性的魅力?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向她招手大声的喊道:“晗凝!我在这儿。”
她看到了兴奋的他,她冲他微微一笑,赶紧从马路对面走来,他迎上了上去。
突然,一阵凄厉的汽车鸣笛声穿破雨夜刺痛他和她的耳膜,夺目的光瞬间苍白了他与她的眼。一辆跑车从拐角处冲出,像一个铁铸的怪兽撕吼着扑向她!
水花四溅!光影破碎!一切如堕迷雾深渊!
她已看不见他,他亦看不见她!
只凭那一声惊叫,他便挺身一跃,电光火石!
车头前灯吞吐的光柱迅疾的划过他的双瞳,直似一道慑魂夺魄的幽芒,转瞬消失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他坠地,鲜血伴着零乱的玫瑰与冷雨滴溅,冰冻寒彻……
希望和憧憬仿似在一瞬间灭绝了。
雨骤然滂沱,把月亮一手扯碎,月光散落一地。
肝肠寸断抑或肺腑崩裂,气息混着鲜血从他口中呼噜而出,血污迷住眼睛,全身肌肉筋骨一片模糊,冷得发抖。一息尚存的意识里,他艰难的抬起手触向自己的胸前,挣扎着捏出了那盒钻戒。
她收拾起惊魂,发狂般冲到他身前,只一眼便心疼的五内俱焚。她一边哭喊,一边抱紧了他。她喊:“毕远!毕远!毕远——”
他听得见,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他并不觉得痛。他在她的怀中,感受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她的泪滴。 他从未有过这种快乐和满足,他欣慰,他欣喜。他就要睡去。
“毕远!毕远!你醒来啊!”
他听见这召唤,奋力的睁了眼,他看见了她,他前所未有的爱着她。他想要说话,但血水涩住了喉,只有气不停的向外倒。他“荷、荷”的发出一丝声响,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把钻戒塞入了她的手中。头便歪垂一边。
雨一直未停。
一辆警车炫着红蓝停在一旁,两名交警正在勘查收拾现场。
另外一名交警则问:“请问章小姐您看清了车牌号没有?”
“没有。”
“那么您是否看清是一辆什么样的车?”
“没看清。”
“那您认识这位先生吗?”
“……不、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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