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山水明丽。红杏疏落,因有白鸟翻飞,开得并不落寞。我顺着石阶攀爬,只见在杏林之畔有一条石子幽径。蹒跚前进,却已通到后山。万竹林中碧千寻,我实无心欣赏。阳光渐没,竹林深处,有间茅屋点着盏灯。
我摸索着,又累又饿。肩膀的疼痛已经麻木,喉咙里干涩如焚。等我拖到茅屋附近,膝盖为篱笆所挡,不禁呻吟一声。就听屋内些许动静,门吱呀一声,走出来一个年轻人。
那人穿着件飘逸的青夹春衫,衣裳略旧,近乎天际水色。
他身材修长,既具有北人伟岸,又不失南方典雅。远望其姿容,犹如朦胧烟春里绽放的一树清丽夜樱,唯有月光牵萦。
近看,他白皙的两颊,已染上了薄醉的风情。
他眸子明莹,蕴涵光华。诗意之气,随着他在风中的衣褶飘起,缥缈难即。明明是肉体凡胎,却如踏在莲座上一般,影影绰绰间罩上一层仙家的超然。
我靠着篱笆,是我迷途在时光中,才重睹失落风华?
他退后几步,哑然失笑:“呀。我昨日卜卦,算到有客人来,还当是我养的一只白鹤飞回来呢。”
他开口,潮湿而轻寒的春空里,就有了一股杏花酒的味道。
他转身:“进来吧。坐在门口的圆石头上可别动啊。”
我艰难的挪步,坐在了石头上。他的兰圃不大,围绕着柔蓝水塘,数只雏鹤正逍遥自在。
他经过雏鹤时候,带着醉意轻快的说:“咱们家又来了一个小友,可要对他客气一点。”
一张古琴,安放在对面的竹案上,根根银丝,邀舞月光,都在诉说锦瑟般的年华。
我泪水夺眶而出。良辰美景,难道对我是人生的终点?
门被推开,年轻人又走到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只陶罐,右手拿了一把木勺。他的唇角上扬,欣然说:“怎还不脱掉履?舍不得吗?”我用足尖踢掉了已经残破的布鞋。
他蹲下身子,舀起陶罐里的水,对着我双脚洒下去:“走了许多路,先洗洗脚。等下敷一层药膏,脚痛会好起来的。”
水极温暖,他的眼也是温暖的恰到好处,就和水一样。我忍不住哽咽。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对我,此刻已经到了极限。
他停下动作,吃惊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不想死,我真不想去死。
我只觉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
我好像到了一个黑暗森林,每走一步,黑暗就添一分,让我窒息。
一种玄妙的光亮,豁然开朗。
水在水中静流,风在风里轻吹。
有人把我接去抱了起来。我要挣扎,却看见我母亲。我捉住她的衣襟,不断对她说:“别让我再孤单一人。”她应了。于是我放弃了任何动作,只愿永远沉寂在陌生的世界里。
第七章:噬骨
我在梦中神游仙凡。那里总是春色和烟,原野葱倩。万里一色中,幻变出白马如练,青袍如草。小白马我倒似曾相识,青袍却是谁家少年?他邀我携手乘风,去摘取王母西池之花。
青袍少年端详我说:“夏初,我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我笑得醒了。一室图书,满窗晴日。琢玉少年,衣衫染上远山青。
我放肆笑容僵了起来,疑问道:“你是谁?”
他微笑:“我……?我名叫上官轶。此处是寒舍。”
原来此人就是上官轶?也理应是他。除了上官,谁配拥有如此清华?我的肩膀就又开始作痛,我寻思:假期如梦,不如说梦如假期,我在梦里多逍遥,……我想起我是中毒了的……而且……啊……!?原来我躺在松软的被窝里,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干干爽爽的蓝袍子。
我……我连肩伤都顾不得了:“这里……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姐妹,夫人,使女……?”
他的脸有点红:“……唉?抱歉……我一个人住。”
我臊极了,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衣服本有一股草药味儿,我却被辣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初次见面……就……空气如凝滞一般。
上官轶沉默半晌。才蔼然说:“请只把我看成一个医者吧。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女孩,只当作是一羽白鹤。”
“白鹤?”
上官轶轻轻道:“是白鹤。山中常有受伤的白鹤,或者被遗弃的小鹤。我把它们带回家,悉心喂养疗伤。大鹤伤好,小鹤长成,都会展翅飞走,甚至不会与我告别。”
他轮廓秀逸,宛若洛神倾心爱抚过的容颜,妙不可言。
“我师兄东方先生曾开玩笑说,只要将他们的翅膀再次折断便行了。但既然鹤儿有翱翔云上的资质,我便不好禁锢它们在这一寸天地之中。”
我稍微释然。若上官没有那样年轻那样美,倒真可以想成宫中的老太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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