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提过,父亲手艺极佳,所以村子里大小的喜庆丧葬宴席,多半都是请他去桌的,而阿爸办桌也常常不收酬劳,纯粹是义务性质替村民安排风风光光的酒席。印象中,别人家里有事,父亲总是跟着忙东忙西,不得休息。直到我考上初中,爸爸才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当一次座上嘉宾。
我还记得校长办桌那天,爸爸穿上他最好的一套衣服,很早就入座了。神色略显腼腆的他,听到别人恭喜我考第一名时,虽然努力想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却仍然难掩心中的得意。
阿爸流下的眼泪
等到校长端着酒杯过来向父亲敬酒的时候,本来不喝酒的他已经因为破例多喝了几杯而双颊绯红了。爸爸用不稳的双手捧着酒回敬校长,不知道是酒味太过于辛辣还是爸爸喝醉了,站在一旁的我,竟然看到阿爸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拭去几滴眼泪。我望着爸爸不禁也红了眼眶,这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阿爸掉眼泪。
父亲一生为人办桌,他一定从来没想过,年纪小小的我,竟然能让校长为我们家办一桌酒席吧!当时,坐在“大位”上的阿爸心中一定是百感交集。而我回忆当年,想到总是让工头呼来喝去当免费厨子耍的父亲,终于因为我的努力而能够扬眉吐气一下,我就久久不能忘怀校长办桌这件陈旧的往事,还有那几滴非常珍贵的阿爸的眼泪。
转变赤脚行路为求知
初中三年,每天赤足四个小时,翻山涉险走过山路上学去
每当我听到有人抱怨自己浪费在交通上的时间太长时,我总是微笑以对。
一天一个多小时的通学时间太长吗?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初中三年,我每天平均的通学时间是四个小时。
那时候由于教育资源缺乏,友蚋地区的人要上初中,就必须翻山越岭到基隆去。既然我好不容易考上基隆中学,当然不会因为路途遥远就放弃这个接受更高教育的机会。
摸黑通过恐怖谷
于是三年来,清晨四点半,我就起床梳洗准备出门,在天色还是一片漆黑时,开始我的通学之路。
上学的路线是这样的,我必须先循没有人烟的山路走到七堵,才会到达有车辆有行人的大马路,然后再通往学校。
整个过程所花费的时间约需要两个多钟头,每天从学校到家里来回两趟,加起来四五个小时绝对跑不掉。不过我觉得,对我来说,时间漫长根本是小事一桩,最可怕的部分其实是我必须摸黑通过山下那个恐怖的溪谷。
友蚋是个矿工之乡,因为矿区职业灾害多、死亡率高,加上经济困难的村民往往一时想不开就上吊或跳水自杀,所以小小的村子里,时常流传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灵怪故事。
小溪溪谷,正是村里的人盛传闹鬼的地方,偏偏我每天上学放学,都必须经过那里。又因为不论是冬季或是夏季,我起床时天色一定都还没亮,因此我每天都必须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才能够顺利穿越那个幽暗而鬼影憧憧的溪谷。
于是,我每天上学就按照这个例行公式进行:在鸡都还没啼的冷冽空气里醒来,匆匆忙忙梳洗过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观世音,再开始拼命跑拼命跑,不随便乱看也不随便回头,等到渡过那条可怕的小溪后,才让自己放松下来慢慢走。
往前走是我惟一的道路
事实上,我曾经因为害怕,拿着那个陪我躲在棉被里看书的小手电筒走路。但很遗憾的是,有一次由于我又看见疑似不干净的东西,在奋力爬上溪边小丘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把那支珍贵的手电筒给弄丢了。
痛定思痛之后,我认为干脆眼不见为净,于是采取闭起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直冲的傻瓜策略。不过说来也蛮好笑的,想不到这种极为阿Q的方法,居然真的帮我熬过这痛苦的三年。
当然,横冲直撞加上脚没穿鞋,我身上伤痕累累是经常有的事。而惊心动魄的溪谷之路,除了早晨上学得经过一次,放学回家时如果天色已晚,还必须硬着头皮再闯一次才回得了家,非常折磨人。
然而,我终于还是苦过来了,或许是一股强烈的求学意志让我克服了我的恐惧感。记得在那个时期,我始终带着一种信念,那就是:如果我临阵退缩,那一切就都完了,就像友蚋村里那些因意外惨死或逃不出命运魔掌的人一样,我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贫穷悲苦的困境。往前走是我惟一的道路,退此一步,即无死所。
父母为了我日日要跋山涉水这件事,还曾经替我在家里附近的师公亭求了一些保平安的符咒。虽然明知并没有多大用处,但我仍然将它们放在身上,每当我很害怕的时候,我就会伸手握紧这些护身符。数不清多少次,我在途中被枯枝或石头绊倒,或者脚下因为踩到尖锐的碎石而血流如注时,我心里曾经萌生了想要放弃学业的念头。但是每每转念一想,不行,我不能辜负爸妈的期望,我就会边哭边爬起来,再继续向学校的方向跑。
通学很辛苦吗?可能是吧!不过现在的我常常幻想,如果当时我也有公车或火车可以坐着去上学的话,那该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转变我哭了
因为功课太好,受尽坏同学欺负而忍气吞声,不愿就此低头,只为继续念书
就读基隆中学之后,我遇到了各式各样的同学。
有些人是从比友蚋更远的地方来念这个明星学校的,算是越区就读,这一类的同学多半很好学很老实。他们大都借住在基隆的亲戚朋友家里,或者是自己在外租房子住。
有些学生则是基隆本地人。这批同学虽然也很聪明,但是因为学校就在他们从小长大、熟悉的环境里,所以这些人相对之下,就显得比较爱玩一点,通常他们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群朋友和生活圈子。
同学无理的欺侮
和以前在友蚋村不同,我身边不再是邻居、亲戚,或者像老朋友似的孩子们,而换成了一群不论是生长背景、经济环境都大不相同的同学。要与这些像是外星人一般的学生建立起全新的人际关系,对于我这个从小没有离开过友蚋的土包子来说,那可真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于是,我采取被动的姿态,除非人家主动找我攀谈,否则我是不开口和别人聊天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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