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唐律师,今日庭上争议与日商又有什么关系?&rdo;陆榜生再次打断。
唐竞却只是笑答:&ldo;陆律师方才所说纱价上涨8至10元便是与日商有关。&rdo;
随即又呈上书证,既有交易所买卖记录,也有市况电报,总共五箱,至少上万页。
&ldo;在这些交易记录与市况电报中可见,&rdo;唐竞解释,&ldo;华商纱厂贸易公司收买积压纱前后共8个月,比较同一时期东京商品交易所棉纱价格,可以看出日方在华销售棉纱的价格实则已经低于其国内交易价格,应当视为掠夺性定价之倾销行为,也只有资产雄厚,且处于市场支配地位的日商,才可能做到如此打压市价。与之相较,华商纱厂的行为只是为应对倾销而采取的自保之举。&rdo;
而后他又叫帮办送上更多书证,继续道:&ldo;至于纱价上涨,也并非是今日价格高企,而是去年纱价低得反常,亦是五月北方惨案的余韵,反日会加收日纱两成作为救国基金,陆律师可以照着每包棉纱的单价算一算,是否就是8到10元的价差?&rdo;
说到此处,对方律师陆榜生已全然懵了,一半是因为唐竞所说的话,另一半也是因为那十几箱书证。他本就是打算来讨价还价的‐‐我说五十万,你说太贵了。那我退到四十五,你看行不行?却不想遇到一个人这么认真一条条地与他讲道理,且这道理说得他半懂不懂,若是想要找一个反驳的契机,似乎就得将这些呈堂的书证全都看一遍。
&ldo;方才提到的文书与数字均已呈交庭上,静候原告质证。&rdo;唐竞果然这样总结,说完便在被告席位笃定坐下。
此时天色已近日暮,庭上推事与陪审官看着这场面都知道这一堂是绝对审不完的,两厢商量了一下便就此宣布休庭,择日再审。
案子没审出个头绪,但纱厂帮想要说的却是都说了,更因为沾上了日本纱倾销这一情节,被记者一写也是忽然红了起来。一时间,交易所内的本纱价格一路高开,至第二次开庭时,每包竟已高于日纱十数元。
孤岛余生143
诉华商纱厂同业会案,第一堂审得半途而废,择日再开。
唐竞打电话去庐山报告,张林海听了倒也不太意外。谁都知道夏季租界里那班老爷本就是不做事的,原也没指望一堂就能审完。而且,第二次开庭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九月初。唐竞说,到了那个时候,这官司一定可以了结。
案子一拖便是一个月,日纱倾轧本纱,投机客趁机做空的来龙去脉倒是被报纸写出来,广为宣传。这样的结果,正是唐竞想要的。
他嘱咐事务所的帮办整理庭审记录,以及报纸上的相关报道,一起带回小公馆给周子兮看。为了应对倾销和投机,华商纱厂同业会成立贸易公司出清积压纱,是她兄长生前参与过的最后一件大事。唐竞想,周子兮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安慰。
但那一日,他难得傍晚就回到家里,却听娘姨说,太太还在楼上睡着。
等到晚餐时,仍旧不见她下来。
唐竞还没说什么,娘姨却多嘴解释一句:&ldo;天气热,大概是滞夏,太太下午用过点心就在楼上歇着,没有胃口吧。&rdo;
&ldo;那就送一点上去。&rdo;唐竞只得随口吩咐一句。
娘姨照办,分出一盏汤水,荤素两样小菜,并一小碗米饭,用托盘装了拿到楼上去。
挨到晚了些,唐竞才回卧室。周子兮倒是已经起来了,刚洗了澡,穿一件白绸子睡衣,披着湿发。唐竞见她精神不错,这才放下心来,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给她看自己带回来的报纸和庭审记录。周子兮索性把毛巾给他,让他替她擦头发,这样她才腾得出手来翻报纸。唐竞乐得服务,送佛送到西,连饭也一起喂了。
夜深,两人睡下去。周子兮却失眠,恍然看见这一夏的时光在她眼前流过去。
漫长又短暂,沉郁又欣快,空洞又餍足,她从来不知道时光也可以是这样的。
直至夜半,她总算入梦。那梦里,是周子勋在对她说:&ldo;现在,你知道了吧。&rdo;
九月,诉华商纱厂同业会案第二次在租界临时法院开庭,旁听席上的记者比上一次多出许多,更有不少民众听审,甚至还有反日会在法院门口拉出&ldo;抵制日货,横幅来。
这一回,对方陆榜生律师坐在原告席上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像是已经把那十几箱书证看完,并且抓到了被告方面的大把柄似的。
果然,推事才刚宣布重新开庭,陆榜生便向庭上指出:&ldo;唐律师上次提交的书证中有连续数日的市况电报存在错译,东京交易所的棉纱市价译文与原文不同,怀疑是被告方面存心错译,试图掩盖他们投机的事实,实在不可采信。&rdo;
说罢便呈了那几份电报上来,原文均是日文,与中文译本一一比对。
&ldo;比如这一份,&rdo;陆榜生当庭展示,面有得色,&ldo;原文为&lso;ハ日一日&rso;,正确的翻译应当是价格&lso;日益&rso;上涨,译文却成了价格&lso;八月一日&rso;上涨,这么一来原本只是描述趋势的词语就变成了言之凿凿的日期。&rdo;
唐竞在旁边看着,做出一个意外的表情。那陆榜生看见,愈加自得起来。
唐竞这才起身解释:&ldo;自去年六月之后,交易所换了新任理事长,开始将每日市况电报翻译公示。我方提交的所有市况报告,包括其中译本,都是纱交所公示的版本,若有错误也是交易所方面的疏漏,并非我方故意。如有怀疑,尽可以去交易所档案室查找原件比对。&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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