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一些帆布小马扎和小板凳。
更为麻烦的是,大会堂已不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领导们开会时总得上主席台吧?可主席台本就不够大,加上一些领导年迈体弱,上主席台时须由护士搀扶,一人需要两人甚至三人的位置,常把台上挤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台下人经常错把护士看作首长——这些误会当然算不了什么,但碰到天气闷热,湿度温度高,折腾得老弱们中暑休克就影响不好了。考虑到这一点,大会堂不但安装了空调,而且开会时都要架起一排强力电风扇,对着主席台猛吹,吹得那些首长须发奋张面色惨白并且坚强不屈。
现在,有资格上台的领导越来越多,主席台必须扩大容量。行政局方面只好请来泥木工人,嘿哟嘿哟地干,拆除台下前十几排的座位,填以砂石,打桩砌墙,筑出一个主席台的延伸部分。
可以想见,随着领导职数不断增多,主席台也不断向前延伸,大会堂的土建工程也几乎夜以继日无法停止。打桩机、搅拌机、切割机以及钻孔机轰轰隆隆吱吱嘎嘎响彻长夜,照明灯如同小太阳照亮工地,餐厅还给夜班工人送来绿豆汤和烤面包。
到最后,机关里官多兵少,头重脚轻,大多数干部都成了领导,当上了总局长或副总局长,局长或副局长,还有相当于局级领导的各种委员、顾问、督导员以及监察员,只剩少数几人没有及时提拔,开会时应该坐在台下。要是碰到这些人出勤在外应付公差,有时候甚至只有T秘书一个坐在台下——他是管文秘的,外勤机会不多。这当然使会场情形更为不堪,形成了“广大领导”对“个别群众”的领导。工程规划者不免犯了难:照这样改建下去,几乎整个会堂都成了主席台,所谓台下就只剩一个深坑。想想看,当一个人或几个人坐在坑里,台上人只能够看见坑里一撮黑发或几撮黑发。那样的会场,成何体统?
局领导办公会议研究了一下,觉得办事不必太机械。与其说大会堂改建得不伦不类,还不如把它改回原样,让少数几个群众上台,而下面变成主席台。这样双方不但有视线交流,台下领导万一打瞌睡流涎水,也不大显眼。这不是极巧妙的灵活变通吗?
于是就这样办。
T秘书以往逃会的纪录最多,似乎屁股上长了刺,总是坐不安,而且不逃会就不显得超凡脱俗,就活活愧对古代雅士的仙风道骨。但现在他常常高居台上,有点孤家寡人的味道,众目睽睽之下无法逃会,不能不心情沮丧,有点无精打采。但他受到一大片目光的仰视,对上司逐一俯瞰,终于心态渐好。他高高跷起一只脚,或高举起一只手,借着大窗子透来的光线,冲着台下毫不在乎地剪指甲。一钩钩指甲弹飞出去,成弧形下落,不知落在哪里。指甲剪得不耐烦了,他还可以咚咚咚地拍着桌子,胡乱地发一通臭脾气:我们群众强烈要求把浴室里的水龙头修好! txt小说上传分享
暂行条例(21)
或者是:群众就是喜欢三担牛屎六箢箕,不喜欢开长会!
诸如此类。
群众是神圣的,而群众只剩他一个人,他确实就是群众,确实全权代表群众,于是首长们对他都得谦让三分。关于水龙头的建议一经提出,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上司不得不慎重考虑,争着往本子上记录,互相点头深有感慨地说,提得好,提得好。
领导力量们都要求多多工作,于是多出许多会议,更多出许多文件,从这个局传到那个局,又从那个局送到这个局。签批单上的各种批示多达数百条,总是很难有个统一说法。T秘书拿着文件找总局长,说折腾这么久还没个结果,实在不太像话。
总局长也觉头痛,想了想,只好授权T秘书:算了,你自己去把关拍板。你得明白,这种事情你不做,难道还要麻烦领导不成?T秘书近来喜欢修补皮鞋,从父亲那里接下祖传绝活,是修鞋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兴趣完全不在工作上。他对把关拍板这一类事非常厌烦。厌烦一旦逐日加深,还带来了他态度的粗暴。比方说他经常大笔一挥,把首长们的批示统统枪毙,甚至批上一句“胡说八道”,如此大不敬之罪竟无人追究。这一天,听说总局仅有的一辆进口高档轿车,领导们都要坐,实在不好安排。要说级别嘛,这些领导都够格。要说年龄资历嘛,这些领导也都不相上下。但一辆小轿车总不能当公共大巴吧?T秘书听着听着来了气,大喝一声:
别争了,我坐!
秘书局长吓得不敢吭声。
消息传开,上司们都愤愤不满,说小小秘书怎么可以有这种待遇?没王法啦?翻了天啦?但仔细一想,首长们平起平坐,都挤上汽车实在不太现实。让它作为群众专车,恐怕还是合适的解决办法,至少可减少领导班子的不和吧。
从高档汽车开始,后来还有了群众专用电梯,群众专用食堂,群众专用别墅,群众专用健身房……一切稀罕的设施都归少数群众受用,尤其是由T秘书来定夺。物以稀为贵,语管总局的群众眼下确实神气活现。
每天早上,首长们都匆匆吃完饭,提早五分钟或十分钟上班,在健身房门前一心一意等待。好半天,T秘书身着短裤背心护膝护腕从里面出来,浑身汗水油光闪亮,揉指甩腿做各种放松动作,或是兴头上突然对墙壁猛击几拳。他终于精疲力竭,喝几口水,然后环视正等待分配一天工作的各位上级,脸上有不耐烦的表情。他掏出一大叠会议通知或请柬分发出去,让这个去参加什么会,让那个去参加什么会,让另一些人参加视察或检查。看他们欢天喜地离去,再来打发剩下的人。他说对不起啦,既然官多兵少,官就得当兵用,于是他让分管餐厅的上司去采买鲜菜,让分管澡堂的上司去检修水龙头,让分管家属的上司去家属区送煤饼,让分管桌椅的上司去刷油漆。
看到还有没事可干的人,他可能会轻慢地挥挥手:去,给我找些废皮子来。
片刻之后,果然有很多废皮子被找来,供他修补皮鞋。
大部分上司身体欠佳,也很讲究体面,都想坐汽车出去开会,不想去刷油漆什么的。有人曾起草一个文件,想定出一个轮流出席会议的制度,可是因为照例有太多不同意见而只能搁置。他们只得另想办法,就是极力搞好与T秘书的关系。听说T要做爸爸了,他们就拼命往他办公室里送当归鸡蛋红枣巧克力速溶奶粉。知道T有修补皮鞋的嗜好,他们四处为他寻找破皮鞋,实在找不着就想法把自己的鞋戳几个洞,或者在T的面前大谈修鞋的技术和动态,把市内某些著名修鞋匠贬得一无是处……有时谈得T高兴了,T也真的到衣袋里去摸一摸,摸出一张会议通知作为奖赏,派车的时候也手下略有人情。
暂行条例(22)
上司们这种对T的讨好甚至到了过分的程度。这一天,机关收到某医药公司寄来的新产品狐臭灵小广告,还有精印的文字介绍,说这种狐臭灵为苹果香型清新柔和香味持久不信的话一嗅便知。大家如同平常收到了一张好戏票,一本艺术年历,一张宴会请柬,首先想到的当然是T。有人把狐臭灵放到鼻子前凑了一下,鼓足劲眼睛向上轮去,深深吸了一鼻子气,说确实是香。这立刻招致很多人的怒目,那意思是:放肆!T秘书还没有嗅过,你怎么胆敢这样?
他们都抢着要给T秘书送去,在T的面前显示忠诚。为这事,他们争夺得奋不顾身差点动起了拳脚。最后,竟有七八个人一齐去送狐臭灵,找到T以后谁也不甘落后地齐声说:请您嗅一下吧。嗅吧嗅吧。
T秘书已经要睡觉了,对医药新产品也从不感兴趣,但碍着他们的一片爱戴之情,只好公事公办地把狐臭灵往鼻尖上贴了一下,说确实还可以。
他们也就心满意足,觉得尊卑秩序终于得到维护。接下去,再按职位高低一个个轮流嗅起来。
T秘书临别时还略加训戒:以后有事到办公室谈,明白么?
当然,当然。他们都频频点头。
个人感情不能代替组织原则,明白么?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关键是你们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懂不懂?
懂得,懂得。他们都争相欠身。
T秘书把门咣的一声关了。
离开T秘书家,几个局级领导大为光火:呸,什么东西?也同我们耍官腔?你不就是个小小秘书么?算哪一盘菜呵?今天也人五人六的了?老子参加工作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老子当科长的时候你还给我提包呢……他们骂归骂,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下次见到T秘书的时候还是满脸笑容。
当然也有些清正之士,对机关里慢慢出现的这股吹吹拍拍之风痛心疾首。M局长就是其中一个。他决不去T秘书家里拜访,作腼腆木讷忠诚态,只是成天闷不吭声,埋头干自己的事。一杆苍蝇拍打烂了,又去换一杆。他也决不去研究办公大楼里的乒乒乓乓搬桌子声音为什么日旷月久——那些人爱怎么忙就去怎么忙吧。他M也有可忙的。他戴上袖套和口罩,在大楼内外轻手轻脚地游转,不发出一点点声音。看见有苍蝇在什么地方停落,就弯腰屈膝,憋住气息,从害虫后面偷偷向前探步,刹那间全身如箭发弓颤弦响,手起拍落作一次惊天动地的打杀。他戴上老花眼镜,将蝇尸用竹签子一戳,挑到小玻璃瓶里去。看见里面密集的红眼绿腹黑翅已填满半瓶,摇一摇,油然生出微笑。
拍累了,他就挺直腰,坐下来歇一会儿,很惬意地看一看阳光和蓝天,感受着岁月的充实。
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只断了线的红气球飘飘忽忽地小了,更小了,已成了一个极微弱的红点。你必须睁大眼睛盯住它,只要一眨眼,就满目茫茫再也寻不到了。
不知是哪个小孩丢失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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