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九月,燕京城中的勋贵人家都在为着重阳节忙碌非常。
当今陛下是个喜好奢靡享受的,从登基以来每年重阳节都要带着文武百官朝中勋贵登山远眺,最初的几年还说要在山上修建高台,是后来西北战事起了才作罢。不过比起后来那个热爱御驾亲征、钟情于把外族追出去三千里的好战之君,文武百官们再想起当初只是想要耗费人力物力在山上修建高台的贪玩君主,就像是想起了年少时自己不曾珍惜的一份真心,午夜梦回,忍不住辗转反侧,几乎要思念成疾。
只可惜即使如今的他们围着偌大燕京城修建无数的高台,也已经圈不住在西北风沙中尝到了敌血滋味的昭德帝。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也许是出于对皇帝陛下能够回心转意的美好愿景,这几年燕京城里庆祝重阳节的花样儿也越来越多了,勋贵公卿们要穿有菊花景补子的蟒衣,命妇们的头上也要戴各式菊花簪,不仅皇宫里各处都要摆上争奇斗艳的菊花,摆出一座绚丽的“菊花山”,公卿府上也总得摆满菊花名品,各种赏菊宴上的帖子能挤满了门缝,宴上还有菊花酒、菊花饮、菊花糕、菊花粥、黄菊煎,就算是平日里再克己自制的文人,在重阳节也会赴宴写几行重阳和秋菊之类的应时诗文。
别处的热闹非凡越发衬出了宁安伯府的冷清。
小丫鬟穿着素青色的布鞋从石道上快步走过,石道修在池塘边上,池塘里的荷花谢了,只剩了大半池子枯萎的荷叶,在秋日里淡淡雾气的笼罩之下越发显出了几分苍凉。
自从老爷被抓了,府里的人也少了好些,下人里面流言纷纷,都说是伯府里有了什么邪祟。
这种事一旦说起来是没完没了的,传了几十年的老府邸了,哪里没死过几个人呢?
小丫鬟想起前年在这个池子里淹死的红芙姐姐,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一路绕过了池塘到了一处僻静院落,小丫鬟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守门的婆子说:
“乐清公主府上的长史又来了,问什么时候能见到二少夫人,世子爷正在招呼着,让我来向夫人讨个主意。”
守门的婆子点点头,让她在外面候着,自己进了院子又把话传给了穿着铜纽青色绸布比甲的二等丫鬟,又等着丫鬟传信回来。
小丫鬟在外面等了足足一刻,院门突然打开,宁安伯夫人孙氏穿着一件银褐色的大袖衫子,戴着八宝纹云肩,头上戴着两寸高的?髻缓步走了出来,随着她步伐走动,裙摆上的龟背纹隐约可见。
越过池塘边上,孙氏看了一眼,慢声细气地说道:
“这些日子家里不甚太平,连仆人都懈怠了。是谁管得这片池塘,将人拿来好好问问清楚。”
她身后跟着的仆妇穿着一件油绿色的菱花袄子,头顶的发髻上插着金簪,耳朵上还有个灯笼坠子,看着比寻常富家太太还富贵,听见孙氏的话,她笑着说:
“这下我可得替人讨饶了。看池塘的蔡婆子前些日子家里女儿生了外孙,她便告假了一段日子,想来这一二日就回来了,夫人向来宽仁,还请饶了她这回吧!”
孙氏点点头,心中却一动。
什么蔡婆子家里女儿生了孩子都是虚言,半月前她派了心腹带着几个仆妇一起去了距离燕京城二十多里外的庄子上,让她们逼着沈氏自请下堂,一去许久竟是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
莫非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昨天早上乐清公主家的长史专门来请沈氏过门的时候孙氏心里就忐忑不已。
她派心腹过去的时候是留了话的,只要沈氏拿出了自请下堂的文书,即使用上些手段她也不会追究。
她在床上辗转半夜,难得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爵位担心,而是怕那些婆子下手没有轻重,把沈氏给逼死了。
平时倒罢了,给沈氏报一个急病去世,再花些钱财遮掩些。可今时不同往日,伯爷被关在牢中不准探望,府上还常有些锦衣卫和东厂之人往来,据管事说府外也有人专门盯着伯府的门户。这般情势下无事都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寻出事端,倘若沈氏真的死在了府外……秋风一起,孙氏打了个冷战,脚下的步子也急促起来。
其余的麻烦且不论,乐清公主虽然从来只管赏玩金石不问俗事,也是她们谢家如今万万得罪不起的。
走在前面的夫人步履匆匆,跟在后面的丫鬟们几乎是一路小跑,瞥一眼静立在池子里的残荷,她们越发信了府里有邪祟
宁安伯府的花厅里,乐清公主府长史文孝准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谢世子,公主为新得的金石拓本茶饭不思,听闻沈娘子于此道上学识渊博才特意派了本官再三相请,您昨日说她得了风寒,公主怕贵府烦乱,今日特意命本官和叶女官带着女医同来,您却又说她无需诊治,那下官是不是可以立时带着沈娘子回公主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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