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子镢。
狗尿苔挖起来,支书蜕:对对对,替爷干一阵。
支书吃完了一锅烟,就张了嘴,好长时间地张着嘴,发出啊啊啊的声。这种声婆在晚上常常发出,好像只有这种声音才能把身子的关关竹节中的疲乏带了出去。狗尿苔说:你乏啦?支书说:张张嘴就不乏了。狗尿苔说:你胃里还吐酸水?支书说:三天没吐了,可能一喂牛就好了。
牛圈棚里的粪在中午饭前出完了,面鱼儿担了些干土垫进去,又把下午要铡的厦秆从场上抱回来,就都回家吃饭。面鱼儿先走了,支书还在那儿用柴棍儿刮鞋底上的粪泥,然后把柱子上的黑褂子取了搭在胳膊上出了院子,狗尿苔就跟着他。巷子里,支书家的那只公鸡噔噔噔地跑过来,支书嗯了一声往前走,公鸡也撵着走,头扬着,脖子仲着,脖子上的毛稀稀拉拉全爹着,两个翅膀就扑拉在地上。狗尿苔讨厌这公鸡,支书已经不披褂子了,鸡还扑拉着啥翅膀?!他喜欢前边走着的一头猪,猪本本分分不吭声。支书说:你不要跟我。狗尿苔说:我没跟你,支书说:那离我远些。,狗尿苔说:这儿没人。他蜕着,再四下张望,真的是没人,就极快地把裹肚给了支书。支书迟疑了一下,立即把裹肚揣在了怀里。狗尿苔终于完成了一件事,长长出了一气,公鸡却鹪了他的脚,鸽了一下,还鸽了一下,狗尿苔把它踢开了。支书继续走他的路,说:你婆的裹肚好。狗尿苔说:我婆在袭肚里装着雄黄和艾叶末,别人不知道。支书说:我在台上的时候,让你婆给我纳…个裹肚,你婆嘴上应着,一直却没给纳过,水皮他妈给我纳了一个,里边垫的棉花。狗尿苔说:那现在她还给你纳不?支书笑了笑,把路上的一个瓦片拾起来,盖在了旁边的厕所墙头上,说:你婆腿疼病没犯吧?狗尿苔说:还好,就是脚上鸡眼疼得走不动。支书说:哦……,不再吭声了。
狗尿苔一看,巷道迎面过来了迷糊,抱着一堆龙须草。狗尿苔低声说:咱从这边走要进斜巷去。支书说:你去那边。狗尿苔说:你小去我也不去。支书说:那……端走!三个人就碰上面了,迷糊一双眼圆嘟嘟地瞅他们。
狗尿苔说:瞅啥里,身上有花哩?
迷糊说:那袖简呢,咋没戴袖筒?
支书说:在褂子上戴着的。把褂子从胳膊上取下来,抖着让看。
迷糊说:那咋不穿褂子呢?
支书说:天热么,穿不住么。
迷糊说:穿不住你戴在褂子上?!
支书把褂子披在身上,他们不理了迷糊,往前再走。迷糊却又叫住狗尿苔,说:你咋不来买草鞋了?别人一双一角五,我给你一角二。
狗尿苔说:我现在穿布鞋哩,不穿草鞋了。
迷糊说:你碎髁还护送走资派呀,你看没看大字报上的十三批?给你说呢,还有五批,十八批!
大字报是批了十三次,狗尿苔听说了,但他认不得字,没有去看。但是,这十三批却把红大刀逼燥了。
红大刀见榔头队批斗支书,又让支书戴上黑袖筒去牛圈棚喂牛,明知道这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却又不能干涉,当水皮写的大字报贴到第七张,后边的几批,只要白天一贴出,晚上就派人去撕了,到了第十批,霸槽想了个办法,在第十批的那张纸的四边都贴上毛主席的语录,这第十批再没有被撕。天布把水皮恨得咬牙子,却想不出收拾的办法。
这一天黄昏,面鱼儿和支书喂过牛后都回去了,老公房子里天布、磨子、灶火、锁子和田芽几个人关了院门开会,开到晚上鸡都叫过两遍了,肚子就饥了。锁子说:再不回家吃饭,人就饿死了!磨子说:吃了还得来开,这儿能有啥吃的。灶火去了牛圈棚翻,翻出一升黑豆,提来了,说:咱煮黑豆吃。磨子说:哪儿弄的?灶火说:牛圈棚的饲料。磨子说:这不能吃。灶火说:人还不如牛呀,吃了就吃了,你不是队长了还管这么多!再说,榔头队在窑神庙,庙里那些瓷货没准儿让他们都拿完了。磨子说:他们拿完了是他们的事,这黑豆不能吃,一年能给牲口留多少料,咱吃了,牛吃啥呀?天布说:看看那里还有啥能吃?灶火说:还有草哩!把黑豆提着往牛圈棚里放,院墙似乎飘下一个黑影,问:谁?
屋子里的人都惊觉了,跑出来看咋回事。
灶火对着院墙根的一片黑影地,说:谁?谁?!黑影地里说:哇呜!走出来一只猫。猫是大黑猫,尾巴粗粗地翘着,像竖着一根棍。锁子说:这是水皮家的猫!
水皮家的猫尾巴总是翘着,屁眼就暴露出来,村人嘲笑过这猫如果是女人,那是贱物卖货,水皮妈却说她家的猫那是革命哩,天生就举了个榔头。锁子说是水皮家的猫,天布立即说:还寻不到吃的哩,把它杀了!当下几个人就扑过去逮猫,逮不住。灶火说:往屋里撵,别让跳过墙跑了。把猫撵进屋,关了门,猫钻到屋角,用背篓去扣,没扣住,猫跳上了桌子,竟然后爪直立起来往屋梁上看,磨子说:它要从柱子上爬上去!天布抓起一个矮板凳哐哨砸了过去,猫倒在了桌子下,矮板凳的腿断了一条,但锁子把猫逮住了。
猫的头破了一个洞,往下流血,仍龇牙咧嘴,四个爪子乱抓。锁子双手死死握着猫腰,害怕爪子抓到自己脸,而胸前的衣服却被抓烂了,喊:快来替我!谁也不敢到跟前去,去了也不知怎么下手。灶火说:你能弄个毬!手握紧,往墙上摔,往墙上摔呀!猫却四爪搂抱了锁子的胳膊,而尾巴像棍子一样戳锁子的脸,锁子无法往墙上摔。天布就开始解裤带,又让磨子也解裤带,他们的裤带都是麻条拧成的指头粗的绳子,连结起来了,天布便挽一个圈,过来套在了猫的脖子上,说:慌髁哩,有啥慌的,锁子你拽那头,勒死它狗日的!
绳子拽直了,猫松开了四个爪子,锁子坐在了凳子上喘气,看着猫在半空中挣扎,天布说:往口里灌水,它有九条命哩,灌一口水就真死了。灶火从牛圈棚的牛槽里舀了一缸子水给猫灌了,猫往出喷水,喷着喷着,就不喷了,只咕嘟咕嘟响,接着头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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