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善能迷人的传说,并不完全都是空穴来风的迷信观念,荒葬岭的野狗们似乎深知狐性,在后边赶得虽急,却始终把那窝狐狸放出一段距离,不给它们有机会放出狐烟,只是将其撵至山谷深处,待到对方筋疲力尽了,才会蜂拥上来一举成擒。
这窝狐狸中为首的是条老狐,看起来已有百年之寿,全身通红似火,前额上有一块白斑,乍一看就好像长了三只眼睛。它嘴里叼着条小狐狸,带着另外两狐一路狂奔,屡屡使出诡计,想要摆脱野狗的追击,奈何这是老天爷降下大劫相逼,始终未能得逞,眼瞅着气力衰竭,前边又被石壁拦住了去路,自知气数已尽,只好停下来闭目待死。
野狗们见群狐已然是插翅难飞了,便在山谷里将它们紧紧围住,只是龇牙咧嘴不住狂吠,却并不急于上前撕咬,就如同猫捉耗子一样,先要三擒三纵,在吃掉之前尽情耍弄猎物。
几只大小狐狸被吓得全身发抖,悲悲切切流下眼泪,而那三眼老狐似乎不甘心引颈就戮,从口中吐出一枚红丸,晶莹圆润,如珠似玉。此狐以前曾机缘巧遇,在深山中服食过一株千年灵芝,又躲进坟地里藏了多年,每晚对月吐纳炼气,竟然得了狐玉在身,此物实有起死回生之效。它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便想以玉换命。
有道是犬有犬宝、牛有牛黄,老狐体内的石子便是狐玉了。那些野狗子虽然俱是乌合之众,却也识得狐玉实乃珍异之物,吞到肚子里少说都能添几十年的寿数,真是个个眼馋,正想拥上前去争抢,就听深夜里一声牛鸣般的嗥叫。嗥声激烈昂扬,势动苍穹,不禁吓得大群野狗们全身颤了三颤,哆哆嗦嗦地夹着尾巴齐向后退。
只见一头体大如驴的巨犬,一道黑烟似的从山上下到谷中,正是荒葬岭里的神獒。这鞑子犬纵身一跃,就到了三眼老狐面前,一口吞了狐玉,转身就把两条大狐狸当场按住咬死,掏出两颗心肝来吃了,就着死狐腔子中还热乎,又咕咚咕咚饮起了鲜血。
此时三眼老狐在旁看个满眼,身上又被溅了许多鲜血,吓得体如筛糠,直到猛然醒悟过来,那神獒已经饶了自己和小狐狸的性命。它死中得活,赶紧叼起它的狐子狐孙,头也不回地狂逃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等那神獒喝够了狐血,才把两具狐尸留给其余的野狗享用。不过僧多粥少,不消片刻,野狗们便把两个死狐狸,连皮带毛啃了个干干净净,其余没吃饱的也不敢抱怨,只好再去附近的坟场里刨死人逮兔子。
那神獒两眼目光如炬,一边用舌头舔着自己嘴角上挂着的狐血,一边阔步向剑炉行来。这炉间尚有许多铸剑时所留的精铁,它常将此地作为巢穴,以养体内暴戾之气。
张小辫躲在剑炉石殿的房顶上把经过看了满眼,不觉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这鞑子犬在漠北草原上,是可以搏杀豺狼虎豹凶兽的,怎敢把它等闲视窥,但眼见神獒进了剑炉石屋,果然于林中老鬼所言一致,暗道:“正是张三爷的时运来了,这恶犬今夜既然进了此地,就算是三头六臂背生双翅,也定让你有来无回。”当即横心竖胆,同那黑猫两个伏在石梁上,蹑足潜踪,悄悄地向石殿后面爬去。
神獒吃了两头狐狸的心肝,又吞了老狐的玉丹,那都是至热之物,不免觉得胸腹间燥火大动,要回破石殿里寻个避风的所在歇息一阵。它是何等敏锐,不消抬头去看,已知殿顶石梁间有些异常动静,占风辨气便已知道,多半是两个过路的野猫,尚且不够给自己塞牙缝,便也不去理会,径直来到后殿,伏在天字炉前静卧。
张小辫在石梁上躜行了一阵,也来到后殿屋顶。这里石墙半塌,天空中皎洁如水的月光,从殿顶豁口处漏将下来,映得银霜满地。借着月光一看,那神獒就卧在炉旁的一座石台上歇息,它头顶的屋梁上悬着三个青铜灯盏,每一个都有脸盆般大小,上面扣着铜盖,分别饰有星斗纹路,铜质久经风吹雨打,都已显得斑驳苍绿不堪。
这三个灯盏可非比寻常,名为星星盏,乃是战国时期的青铜古物,是当年给诸侯王铸剑的时候,用来保存剑炉中火种的铜灯。要造锋利绝伦的宝剑,除了要有手段高超的铸剑匠师,以及深山中五金之精的材料之外,还必须有天火烧炉,而不能随便用人世间的凡火,非得如此,剑成后才能蕴有龙吟虎啸般的凛然剑气。
但取天火的时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等到有雷电劈中了千年古树,才能借到真正的天火火种。石殿中吊挂着的星星盏,正是当时用于储存天火的铜灯。
历经了千年沧桑,到得今时今日,那铜灯里的火早已熄灭了,但盏内的灯油还在。这星星盏分为三个部分,一是青铜灯体,二是灯芯,三是铜灯里面的灯油。灯芯是个捻子,大部分都浸在灯油中,此时灰尘久积,星星盏上盖满了尘土,早将灯口封堵住了。
张小辫伏在梁上看了一阵,就伸手去捉那黑猫,想要按林中老鬼之计擒杀神獒,由于他身上着了猫仙爷的行头,黑猫自然视它为同类,还以为是要作耍,喵呜叫了一声,嗖地从石梁蹿上了屋顶。
张小辫一手抓了个空,暗骂一声“贼猫,逃得恁般快”。他想上屋顶上把黑猫捉回来,但身在极高的石梁上,望望下边都觉得眼晕,勉强挪到此处,已觉得手脚酸麻,更何况人不比猫,怎敢在梁柱屋顶间任意登高攀爬。
眼下在荒葬岭的剑炉当中,要是没有这只月影乌瞳金丝猫,张小辫便难以成事。他看了一眼梁下,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在石梁上站起身来,想将那黑猫重新捉下来,奈何胳膊没那么长,踮着脚尖虚空抓了几下也够不到。
张小辫心下大急,额头上冷汗更多,只好低声央求道:“猫二爷,这可不是胡闹的地方,你快快下来,休要坏了三爷的大计……”
可那黑猫蹲在屋顶的缺口旁,一边用舌头舔着猫爪子,一面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显得好不悠闲,两只黄金般的猫眼在月光下精光四射,似乎是有意与张小辫作耍,任你死求活告,就是不肯下来。
张小辫在梁上动作稍大了些,他比不得真猫来去无声,不免扫落了许多塌灰,从上边落下殿中。那神獒正俯在石台上养神,耳听那两只野猫在殿顶闹得动静越来越厉害,又被许多灰土落在了头顶,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它们,可是腹中的狐丹是大补之物,一团燥热尚未化去,神情有些疲倦,始终昏昏欲睡,又自持身份,不屑于亲自去捉两只野猫,所以暗自隐忍不发,低吼声中龇了龇獠牙以示警告,便继续打起盹来。
这一下险些将张小辫吓得魂魄出窍,急忙蜷作一团刺猬般伏在梁上,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只剩下心里怦怦怦一通狂跳。他深知这鞑子犬神异非凡,天罗地网都罩不住它,只要使其感觉到稍微有一点不对劲,自己立刻就会被其撕成碎片。
那黑猫本就胆小,也被吓得不轻,全身猫毛倒竖,当即就想开溜,张小辫暗自叫苦不迭,唯恐它就此逃了,赶紧从怀中摸出一个鱼肉馒头,将手举在半空,想引那馋猫下来。
全身漆黑的月影乌瞳金丝猫与别的猫在习性上没什么两样,除了胆小好奇之外,最喜欢偷鱼吃腥,见了鱼肉馒头,顿时从嘴角淌下一串口水,两只黄金色的猫瞳盯在鱼肉馒头上看得直了。
张小辫见这伎俩得逞,暗骂了一声“死馋猫,回头教你好看”,就把手中的馒头向下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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