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弯腰对坐在一旁的老者说道。
那老人像是没有听到儿子的话,目光直直的看向不远处一个搭着白色麻布的棚子,若是找个上了年纪的乡下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专门为了“迁葬”搭建的灵棚,比普通的丧葬用白棚要小上一圈,而且前后通风,显然是为了散“墓气”用的,毕竟埋过死人的墓穴里,尸瘴才是最致命的东西。
然而这个灵棚又跟普通的迁葬有所不同,并没有选择早晚两个时辰开穴,也没把棺木摆放在灵棚之下,而是选择中午时分,启开了棺材,让尸身暴露在日光之下。这做法绝对是不合常理的,要知道人死即为阴,故而很少有人会选正午时分开棺,生怕阳气冲了尸身,对死者伤害太大,毕竟还是有不少人相信死后阴魂这一说法的。
然而这个灵棚却恰恰相反,不但开了棺,晒了尸,还在棺材旁边铺了一张白麻,以及一座两尺高的陶罐和几个水桶,布上已经零零散散摆了些骨头,像是要把棺材里的尸骨挪出来似得。
这种丧葬方式在北方并不常见,若是放在南方,见过的人就多了,正是传统“二次葬”的做法,把除去腐肉的尸骨取回,用金坛封装,重新供奉。但是二次葬用水洗骨的显然是少数中的少数,放在这么个小村落里,更是罕见至极,也就显出了几分阴森来。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目光之中隐隐还有些兴奋,冲儿子摆了摆手,他嘶声说道:“你懂什么,扶我起来。”
那男人脸上露出了些犹豫:“爹,墓气太凶了,昨天你都被伤到腿了,今天还是歇一下……”
“那可不是墓气!”
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语,老人双眼中的异色更加浓烈了,枯瘦的手掌狠狠抓住了儿子的手臂,“那位回来了,你懂吗?咱家供奉的那位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癫狂味道:“当年小兰把祝方还了回来,那位却没跟回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才终于懂了啊……原来是没了供奉,让它发了怒,不愿回家了。不过现在它老人家终于肯回来了,咱们还是要好好照应着才是。”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但是那中年男人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头冷汗,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不,不管是不是它回来了,您老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啊,那么邪性的东西,万一一个不好……”
“邪个屁!”
老人一口啐到了儿子脸上,“那可是咱家养了几辈子的家仙儿,你这个废物,别乱说话!”
被老爷子骂的狗血淋头,那男人也没半句顶嘴的意思,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心的把人从椅子上搀扶了起来。
知道又到洗骨的时候了,老人费力绷紧了佝偻的身躯,要知道这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不说尸身上含着的腐臭、阴煞,就是突然冒出来的“仙气”都让人承受不住,只是一夜时间,他的腿就已经走不动道了,但是某种炽烈的情绪却让他神情极度亢奋,像是又回到了年少时分。
颤抖了两下,他终于撑住身躯,扭头问道:“祝方带来了吗?”
中年人又犹豫了一下:“爹,祝方能在洗骨葬里用吗?”
自古以来,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者为祝,所谓“祝方”,就是供神祇寄魂所用的偶像,只不过姜家传承走了歪路,家里供奉的是仙畜而非鬼神,因此祝方的形象也就跟传统大相径庭。他家这尊祝方很有年头了,传说有些血统浓厚的族人,拿起祝方就能唤家仙附身,可谓是请神术里最不可或缺的道具。
不过再怎么神奇的东西,也不该用在洗骨葬上的,万一俯过来的不是家仙而是墓场里的孤魂野鬼,岂不闹出乱子。
老人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是他神情中没有半分犹豫,反而挑起了嘴角:“你不懂,你不懂……我当年还以为小兰那边出了啥差错,现在才想明白了,若是供奉不在,仙家根本不会回来。你看看,那人刚刚在村里露面,我这洗骨葬上就出了征兆,这时候把祝方搬来,让仙家归位,再把祝方给那小子,嗬嗬……”
他的笑声中带着些古怪的快慰,像是终于得逞了心愿一般。听着这干哑的笑声,那男人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再劝说,搀着老父往灵棚走去。
扶着老人在白麻布前跪下,那男人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尊木头雕像,恭恭敬敬摆放在了老人面前。那是尊小巧玲珑、惟妙惟肖的狐狸雕像,狐身人立,蓬松的尾巴掩在身后,看不出共有几条。见到这尊雕像,老人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深深拜倒。
惨白的灵棚、乌朽的棺木、森森的白骨,在那老人低垂的发丝前,木雕悄无声息,在午后光线的照射下,狐面上绽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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