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厅长的办事效率果真没话说,隔天需要的东西就陆陆续续到位了,最先拿到的自然是一套详尽的老宅平面图和实景照片。
这玩意还是魏阳想到的,不论什么时候,打仗都要先了解地形才好,一点都没有准备就闯入敌营,风险未免太大了些,而且那尊铁佛最初只是让汪铭一人发疯,到了老宅后就能影响房间周围几百米的环境,必定还是因为地气出了些问题才会形成煞穴,魏阳虽然不是个真正的风水师,但是好歹也是职业神棍,《青囊经》、《撼龙经》、《玉尺经》之类的经典大作也没少看,这种风水概念还是有的。
“别说,这宅子原本风水还真不错,依山伴水,还有御龙之势,难怪老头的女儿能把丈夫看牢。”
看着老宅地形图,魏阳先赞了声。
叶老原先住的房子应该也是专门选过地方的,是一个有些年头的高档别墅区,独门独户,不远处就是省会风景区的山头,山势起伏不定,颇有些腾龙之意,他那栋房子就靠在龙脊之上,估计当时小区销售时也把这个当成一大卖点。不过卖点是卖点,这种依山傍水却未必都是吉兆,最典型的一例便是“衰死方”。
所谓屋外有山,屋内不见,便为“暗探”,当物主运势衰时,阴卦主出鬼,阳卦主出怪,阴阳并见主神。根据孙厅长提供的照片,放置铁佛的书房正巧就在背山面,邪物入主又逢暗探,本来就是大凶的征兆,不过他家是典型的阴阳并见中正平和卦象,应该是主神,为何会成为煞穴呢?
当然,魏阳深知自己就是个半瓶水,不敢擅自揣测,先把看到想到的说给了痴智大师。老和尚双眼已瞎,是看不到地图的,但是僧侣对于风水一事有种天然的敏感,须知一般寺院都建在一个城市地气最旺的方位,汇聚城市的人气来稳固寺院的气运,故而他们也有一套专门的探测风水之法。
只是听魏阳稍稍描述了一下,他就轻轻摇头:“衰死方并非真解,问题恐怕还是出在山上,老宅应门正对的山乃是华北小龙脉枝干,不过龙穴早年被人所坏,是脉病龙,若是有人点化可能还有助益,若是逢了煞,怕是要直接由病化劫。”
龙脉变化这种案例魏阳只在民间传说里听过,但是痴智大师的话他又不敢不信,因为玄照寺就在山中,恐怕没人比这些和尚更了解山上详情。咽了口唾沫,他小心又翻了几张照片,不由有点背后发毛:“看这些照片,宅子里的树可都全部枯萎了,还呈放射性扩散,一直延伸到了山根,不会是龙脉要起反应了吧?”
痴智和尚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有可能,不过这些还是要到宅中才能辨别,若是废龙化劫,此时怕是已经跟宅中邪气勾连,成了天然大阵。想要斩灭邪佛,就要先坏了院中气脉。对此老衲也无十足把握,不知张先生可懂破阵之法?”
说着老和尚看向坐在一旁的张修齐,此时小天师并不在案边,而是坐在沙发上编着铜钱阵。因为要把汪铭送回老宅,还要阻隔他与邪佛之间的感应,普通的铜钱阵已经无法起到应有效果,故而他们又从孙厅长那里讨了不少开元通宝和洪武通宝,用朱砂红线串起,编环结阵,留着备用。这些准备工作别人可帮不了忙,都由张修齐亲手操办,不过他编阵的手法也不是常人能及的,十指翻飞,灵巧的犹如魔术。
此刻听到痴智大师唤他,张修齐手上动作一顿:“懂。”
老和尚点了点头,并不多问:“那阵法方面就交给张先生了,铁佛中的邪气可由我来镇压。”
张修齐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抬手用中指指尖在铜钱阵上一抹,浅浅血痕便印在了斑驳的铜板之上,这在龙虎山被称为精血催阵,用指尖真血激发阵法威力,是种损耗颇大的布阵手法,然而张修齐用得坦然,就像在正常不过的布阵一样。
只是小天师不疼,有人替他疼。魏阳看着铜钱上那一抹抹血色,心头着实有些烧得慌,如果事先知道需要这么耗精力,他才不想让齐哥来趟这遭浑水呢。强迫自己扭过了头,魏阳忍不住向痴智大师问道:“大师,不是说汪铭碰上的是夺舍吗?那邪煞应该附在了汪铭身上吧,我们就不能从他这边下手吗?”
痴智和尚摇了摇头:“夺舍乃是一种化魂之法,但是施展起来并不简单。”
说着,老和尚伸出了三根手指:“凡举冲身一事,皆为神魂之夺,但是其中又份三种:一乃活人受到惊吓或身体虚弱,偶尔失了魂魄,即有可能被外物俯身,这种多是孤魂野鬼或是寻常妖物,能占据身体一时,但是当本人魂魄被找回时,便可恢复神智,乡间撞客大多归于此列。其二则是多魂之症,人有三魂七魄,少了固然神智混沌、行为失常,多了却也容易狂躁不安,疯癫反常,然而想要硬挤进活人躯壳,需要花费的何其之大,故而只有凶猛厉鬼、有道仙畜才能办到,此症可称作上身。至于最后一种……”
轻轻弯下最后那根手指,老和尚的声音里有了些凝重:“最后则是在上身之余,化原主魂魄为己所用,成就身外法身。此类法度中原会用的人并不多,但是早年藏传密教却屡屡有之,称作‘夺舍法’,使用此法的人能洗去被夺舍之人的一切神魂,让他为己所用,这种法度如果施展完毕,受害者非但不疯不傻,反而形如常人,就如同藏传之中的转世灵童,根本让人无从察觉。但是生魂又岂是如此好化去的,如今邪物被困铁佛之中,只是一魂、甚至一魄逃了出来,侵入汪施主体内,故而激起他的神魂反震,才会挣扎不休,状若癫狂。但是若是让那邪物彻底逃了出来,汪施主怕就要被夺去神智,成为厉鬼新躯了。”
痴智大师的讲解不可谓不细致,魏阳心中的寒意却更胜了一筹,这铁佛里镇压的东西竟然连夺舍化魂之法都懂,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他们真能干掉这家伙吗?只是为了个公安厅长,这牺牲未免太大了些……
像是知道魏阳心中所想,老和尚笑了笑:“魏施主可是在想,如此冒险是否值得?”
魏阳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齐哥他毕竟少了枚魂……”
痴智大师却微微一笑:“那若老衲不在,张先生会去杀灭那邪祟吗?”
魏阳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心知肚明,就算只有齐哥一个人,他怕是也要去除妖降魔的,那个缺了魂的脑袋似乎根本不知道保护自己,而是把杀妖怪放在了首位。
痴智大师并未在意魏阳的沉默,接着又反问了一句:“若是张先生不在,老衲会去杀那邪祟吗?”
魏阳仍旧无法回答,他看人的眼光不说奇准,七八分总是没错的,这老和尚眼睛都瞎了,嗓子还毁得如此厉害,依旧早早趟入这潭浑水,没跟郭大师一样临阵逃脱,恐怕也不是为了区区一个茶友。
“这便是机缘,是因果。”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我辈感天地造化,习佛法道术,就不能只为一己之私。遇厄难时助人,逢凶煞时舍身,此乃天地赐我,亦是我还众生。也唯有如此,才能得真快活,大解脱。”
老和尚的嗓音干涩依旧,但是奇妙的,声韵之中居然多出一份温润柔和,就如同枯枝之下蕴含的旺盛根系,隐于深处,却生机勃勃、韧而细密。看着一旁不停涂着指尖血的张修齐,魏阳轻轻闭了闭眼,他不是寺庙里出来的高僧,也不是龙虎山下来的天师,他只是个满嘴谎话,见钱眼开的小骗子罢了,远远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然而那人要走这条路,他不会袖手旁观,让他一人孤零零的面对那些可怕的未知,他让他别走,他就不会走。
轻笑了一声,魏阳摇了摇头:“大师放心,你们做你们的菩萨,我就当我的知客僧好了。”
总要有人拦在佛前,广开财路,笑脸拒人。他不是个很好的修法料子,但这种小事还是能做来的,不论他的齐哥丢了什么、牺牲了多少,都要由他一点点找补回来!
如此忙忙碌碌过了一整天,第三日正午,三人终于踏上了前往老宅的行程。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一队孙厅长借来的武警战士,清一色没结婚兼四柱旺盛的汉子,专门负责押送汪铭,并且对老宅进行封锁。这阵仗还真只有省公安厅的一把手能摆得出来,然而即便这样,那些久经历练的武警战士依旧心中忐忑,因为躺在担架上的男人看起来可太诡异了。
由于一路颠簸,又要进入邪气最盛的老宅深处,如今汪铭身上遍布小阵,七枚浸染了朱砂鸡血的银针钉入了体内七关,成套的玉石封了六窍,只留下嘴巴吸氧,双手双脚上还套着洪武钱编成的七煞铜钱阵。
要知道洪武皇帝可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历帝,非但杀灭了千万敌寇恢复中华故土,立国之后更是推出了一系列苛政,严令官员秉公守法,如果敢贪污就是剥皮植草的待遇,任上还有灭十族这样的惨案发生,可谓神鬼皆畏,但是对百姓却形同再造,对他顶礼膜拜,故而洪武一朝的铜钱有着极其特殊的气运,能够避煞亦能起煞,结成阵法甚至堪比法器了。
这样层层叠叠的阵法,的确彻底遮盖了汪铭身上的邪气,但是同样也让他显得阴森无比,恐怕比马王堆出土的女尸更为瘆人,一帮汉子只是把人送到了老宅之内,就纷纷大气不敢喘的逃了出来,把硕大一栋别墅留给了三位真正的“大师”。
站在院门口,魏阳看了眼满室凋零,带着股古怪萧杀的宅子,深深吸了口气,跟在张修齐身后,踏入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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