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眼睁睁地看着慕湮毫无征兆地忽然委顿,那一惊非同小可,他再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右手一按石床挺身跃起,闪电般抢过去将跌落的人抱起。然而,只不过一个瞬间,慕湮却已没有了呼吸!
“师父?”
那个瞬间,他只觉再也没有站立的力量,重重跪倒在地,头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父死了?怎么可能?
他曾受过各种各样的训练和教导,起码知道十一种方法,可以对这种猝死的人进行急救。但那个刹那,头脑里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抱着那个瞬间失去生气的躯体,呆若木鸡地跪在原地,感觉眼前一下子全黑了。
那是他童年记忆里永难抹去的黑暗。
双手双足都仿佛被铁镣铐住,僵硬得无法动弹。说不出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他包围,没有出路。他知道自己终将被所有人遗弃——“师父!师父!”
他脱口大喊。但没有人回答他。榻上的鲛人傀儡依然昏迷,怀里是失去血色、单薄如纸的脸。
有什么东西蹭到他脸上。平日只要有异物近身一丈便能察觉的军人,直到那个奇怪的冰凉的东西接触到肌肤,才有些木然地转过头去——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肩上看着他,同样黑色的小鼻子凑过来,嗅着他的脸。
是一只蓝色的狐狸,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软软地趴在他肩上盯着他,蓝色的眼睛里依稀还有困倦的表情,显然是小憩中被他方才的大喊惊醒。
一轮试探的蜻蜓点水般的嗅,仿佛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蓝狐眼里懒洋洋的疲惫一扫而空,忽然兴奋了起来,欢喜地叫了一声凑了过来。
“去。”
认出了是师父养的小蓝,云焕依然只是木然挥手,将那只挡住他视线的狐狸从肩头扫了下去。怀里那张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最后扬眉时的微笑,那是温婉淡然的她一生中难得一见的傲然侠气,宛如脱鞘的利剑——然而瞬间便枯萎了。一切来得那样突然,就像一场措手不及的袭击,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所有便已经结束。
他张了张口,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居然失声。“呜——”少将那一掌没有控制好力量,蓝狐也没有料到以前的熟人居然出手打它,落地后一连打了几个滚才站起来,它发出被惹恼的低叫,龇牙咧嘴地又凑了上来。然而一抬头,看到那一袭委顿在地的白衣,狐狸的耳朵陡然立了起来,眼睛闪出了焦急的光,一下子便蹿了上来,一口咬住了慕湮的肩头,尖利的牙齿深深没入肩井穴。
云焕一惊,猛然抬手把这个小东西打落地面。这一次情急,出手更重,蓝狐发出了一声惨叫,却不肯走开,只是拼命扯着慕湮垂落地面的衣角,呜呜地叫。他只觉脑袋烦乱得快要裂开,莫名其妙地涌现杀意,剑眉一蹙,握紧光剑。
“你、你想干什么?”
在握剑的刹那,一只手抵住了他胸口。
云焕带着杀气木然地握剑站起,那句话在片刻后才在他有些迟钝的脑中发生作用。忽然全身一震,光剑从手中蓦然跌落!“师父?师父?”
不可思议地脱口连声低呼,他这才发现方才死去的慕湮已经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看着面带杀气、拔剑而起的弟子,抬手阻止他的反常举动。但手依然无力,推着他的胸口,竟没有一点儿力量。
“师父!”
云焕松开了光剑,震惊和狂喜从眼角眉梢掠过。他几乎不敢相信这片刻间的变化,直到他手指触摸到白衣下跳动的脉搏,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怎么……怎么了?”
慕湮显然不知道方才的事情,有些茫然地看着弟子脸上神色剧烈的变化,只觉得神志清醒却全身无力,转头之间看到蓝狐以及自己肩上的咬伤,忽然明白过来,“我……我刚才……又昏过去了?”
“不是、不是昏迷。”
云焕手指扣着师父的腕脉,仿佛生怕一松开,那微弱的搏动就会停止,声音紧张得断断续续,“是……是死了!心跳和呼吸……忽然中止。我以为师父是——”
“啊?吓着你了。”
空桑女剑圣微微笑了起来,神色却是轻松的,声音也慢慢连贯起来,“我……本来是想和你先说:如果看到我忽然死过去,可不要紧张,一会儿就会好的……但忙着说这说那,居然忘了。”
“下次你不要担心了,很快我自己会醒过来。”
她调匀呼吸,感觉猝然中止的血脉开始慢慢流动,淡淡笑着对云焕道,“你看,你们元帅果然是厉害的——那一击震断我全身血脉,虽然这些年沉睡养气,依然觉得血气越发枯竭了。以前我还能知道什么时候身体不对,预先躺下休息。这几年是不行了,居然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死过去。以前古墓里也没人,小蓝看到了就会过来咬醒我。没想到你这次回来,可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慕湮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只是感觉托着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抬头看去,近在咫尺的年轻弟子眼睛里,那猝然爆发出的恐惧和惊慌尚未褪尽,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吓着你了,焕儿。”
从未看过那样的表情出现在这个孩子脸上,慕湮由衷地叹了口气,歉意地笑,勉力抬起手拍了拍弟子苍白的脸,安慰,“师父没那么容易死,一定比那个巫彭活得还长,别担心。”
蓝狐看到主人可以动了,立刻蹭了上来,却警惕地盯了一边的云焕一眼,大有敌意。“扶我回内室休息吧。”
调息片刻,慕湮的中气足了一些,勉力抓着云焕的手想站起来,但身上血脉依旧凝滞未去,脚下无力,便是一个踉跄。幸亏云焕一直全神贯注,立刻扶住了慕湮。“别动。”
云焕想也不想,俯身揽起裙裾,将她横抱起来,“我送您去。”
“真是没用的师父呀,老了。”
慕湮有些自嘲地微笑摇头,感觉自己在年轻的肩臂中轻如枯叶,指给弟子方向,“焕儿,左边第二个门。”
“嗯。”
云焕似乎不想说话,只点点头,大步向前急急走去。
“小心!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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