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姜的声音赫然提高:“你是要去刑部劫狱,还是要去劫法场?顾有悔,你不会以为,在大齐的这个年代,江湖之远真的可以颠覆庙堂之高吧。”
“那你要我怎么样!”
他也没有示弱,一句话硬生生地抵了上去,纪将胸口一窒,小腹处又传来一阵隐疼,她忍不住弯下腰去,顾有悔见她如此,眼神有些乱了。
忙走过去道:“我去叫林师兄过来。”
“别去……”
纪姜拽住顾有悔的袖口。顾有悔的肩膀一松,一时颓然下来。
“纪姜,我这几日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说着,他仰起头的,这么多年来,他的人生颠沛也顺遂,江湖广袤,风光霁月,朝堂离他很远,他几乎是从纪姜身上,才稍微窥见一二其中的残酷,然而他不曾去想,曾经在下江南的路上,还揶揄过邓瞬宜的懦弱和无能,如今杀伐落到父亲的头顶上,他才终于明白,这种穷途末路的生离死别,对人而言,是一种多么凄惨的消磨。
但他不想在纪姜面前流露出丝毫的软弱。
“以前我说什么,你都会听的,这一次你也一定要听我的。”
顾有悔摇了摇头:“你越这样说,我顾有悔越不能纵你。纪姜,我明白,你的心在宋简身上,不在我这里,你与他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个孩子,他好不容易能稍微放下过去,我知道你或许真的有法子,可是,你若为我出手,日后,你要如何自处,我又如何再面对你。除非……你肯跟我走。”
纪姜没有说话,天已黑尽,后院中的树影摇若鬼魅。
“看吧……你不肯的,你……”
“有悔,我不光是为了你。顾仲濂是我母亲和滴滴唯一的倚仗,如今的内阁,王正来因为王沛的缘故,是不可能再做辅臣了,如果顾仲濂死了,皇帝的内阁就彻底垮了,如今梁有善把持整个司礼监,蒙蔽万岁,万岁身边,除了李娥和黄洞庭,都是梁有善的人,我也见不到万岁的面,顾仲濂一死,万岁则生死堪忧。”
顾有悔沉默,纪姜的话涉及整个朝局,他并不能全然听明白。
“纪姜,要么,跟我走,我就让你去行你的法子,要么,你就给我远远站着,生死是我父子的命!”
纪姜慢慢攒紧了拳头,她何尝听不懂顾有悔的意思。
“你要替我考虑,我万分感怀,可是,顾有悔啊,我坚狠一颗心,和朝廷宫闱相处多年,我早已不能说服自己,躲到宋简背后只求温情与苟活,我知道你要护我,我也要护大齐的臣民!我如今只问你一句话,你还当我是大齐的公主吗?”
他当她是公主吗?
他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能辱没她的身份,但他也不想再看着她牺牲。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听我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妆奁前,从其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到顾有悔眼前:“后日文华殿廷杖,我若在文华殿看见你,不管你做不做傻事,我这一生都不会再与你说一句话。”
顾有悔接过纪姜手上的那一封信。
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那你要做什么……”
“两件事,第一件事,上回我在宫中遇险,你应该把王沛写给赵鹏的那封信交到赵鹏手里了,后日廷杖,一定是锦衣卫行刑,的赵鹏是廷前尉,若不出意外,他是监刑的人,你告诉他,他若能保下顾仲濂的性命,我就能保下王沛的性命。”
顾仲濂抬起头:“然后呢,八十杖是宋简泄愤之用,就算父亲不死,之后也不可能再走出刑部大牢了。”
纪姜垂下眼眸:“那就做第二件事。”
说着,他指了指顾有悔手中的信,“你把这封信,交给邓瞬宜。”
“邓瞬宜,为什么要交给他?”
“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他看了信,自然会明白,应该怎么做。”
顾有悔张开口,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纪姜却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有悔,你放心,我会护好我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
话声刚落,林舒由闪身进来,“有悔赶紧走,宋简回来了。”
顾有悔一怔,纪姜起身推开后院的门:“快走,记住我说的话,我身在微处,能斡旋之处不多,能用之人也不多,因此,能不能救你的父亲,就全看你了,顾有悔,我最后再说一次,你若敢低看我,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后日文华殿,不许去!”
林舒由推了他一把:“你磨蹭什么,赶紧走。”
说着,拽着他的肩膀将他拖出了正堂。
纪姜口齿中吸了一口凉气,腰腹处隐疼逐渐清晰,她靠着床榻坐下来,竭力地平息自己的呼吸,这年秋天的这个孩子,来得是时候,又不是时候。
她抿下嘴唇,低头自语道:“母亲对不起你,让你受这些苦,但母亲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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