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却摆了摆手:&ldo;你何罪之有,说来还是为父偏执,觉察你是淮王之女,竟一时罔顾你我多年的父女情分,险些要了你的性命。&rdo;
我一惊:&ldo;父皇?&rdo;
他叹道:&ldo;人老了,许多事便已想开了。朕不甘心,淮王又如何能甘心。那年他本已要娶阿棠为妃,却是为父一直倾心于阿棠,假借战事支开他,将阿棠接进宫来。数年后他们再相逢,煊儿焕儿早已出世了。可朕如何能料到,哪怕朕与她已育有二子,她对淮王仍念念不忘,仍旧……&rdo;他说到这里,哀然感怀,不再作声。
我道:&ldo;这些年来,曾有人数次劝阿碧,说木已成舟,不必追寻往事因果,但阿碧始终不甘,汲汲营营,走走停停,可等到因果揭示,才发现原来无论我怎么做,怎么委屈求全,如今的一切,早在许多年前就已注定了。&rdo;
&ldo;父皇,阿碧如今明白,有些事的结局,最悲不是尘埃落定,而是木已成舟。&rdo;
&ldo;可是,如有机会从头来过,阿碧亦会做跟从前一样的选择,宁去冷宫亦不嫁去远南,宁抱守残念画地为牢,亦不肯违心违愿。只因阿碧记得父皇曾在母后的牌位前说过一句话,且行且珍惜。&rdo;
年少未能料到今日种种,回首顾盼,年岁已蹉跎,如今想来,当初迷茫均是枉然,其解不过五字,且行且珍惜。
父皇听了我的话,不由笑了:&ldo;是,朕今日虽有悔有憾,如若从头来过,亦会如从前一般。&rdo;他一顿,忽道:&ldo;只一件事,朕憾恨不已,若能悔改,朕会允你嫁给慕央。&rdo;
&ldo;当年朕执意将你处死,淮王不惜以淮安宝地换你安危,可惜当时他已病重,临终只好将你与淮安托付给一个可信之人。&rdo;
我记得刘寅说过,慕央为救我,曾在金銮殿外跪了七天七夜,最后被淮王强行带回府中,漏液长谈,隔日,慕央便应允了自己与楚合的亲事。
我听得自己讷讷道:&ldo;这个可信之人……就是慕央?&rdo;
父皇叹声道:&ldo;淮王借义女楚合之名,纳慕央为婿,可叹慕央克己守律,最后为救你,袭承&lso;安国公&rso;后,竟挟淮安与朕僵持。&rdo;
&ldo;彼时远南王势大,早有与平西联手之意,若得淮安,远南与平西之间再无阻碍,朕岂容淮安落入他人之手?&rdo;
&ldo;无奈之下,朕只好应允留你性命,慕央当真良将之才,短短三月时日,便守住淮安,只可惜……&rdo;
&ldo;只可惜儿臣再想要嫁与慕央,却是不能了。他既已晓得儿臣身世,便晓得这天底下,若有一处能远离庙堂是非,又强大到无论如何都可保得儿臣性命的地方,便是于闲止身边,不是他。&rdo;我抬起头,定定地看向父皇,&ldo;所以那时候,父皇才以永守冷宫相逼,让儿臣嫁去远南吗?&rdo;
谁知父皇竟摇头苦笑道:&ldo;朕当时若有心为你思量这许多,便不会让你嫁去远南了。&rdo;
&ldo;淮安争乱未平,于闲止来朝,请朕将你赐予他为王妃,如此他定可保远南数年安稳,不起纷争。彼时你与慕央的婚约作废,留在宫中更是不妥,朕便索性应允了他。&rdo;
&ldo;倒是如今想来,远南大世子心思太深,所言所行步步皆有思量,他或可佑你一世平安,到底不如慕央倾尽一生的守护。&rdo;
从西华宫出来,已是近晚时分,千重霞光最终化为淡泊的暮色,将远处的朱墙碧瓦笼罩成深深浅浅的暗影。
父皇最后问我,可知母后为我起名朱碧是何意。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在我很小的时候与我说过,朱碧意指丹青,母后是希望我长大后才思敏捷,姿颜灼丽。
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错了。
许多年前,有个久居深宫的妇人写过这样一句诗‐‐看朱成碧思纷纷。
大意是说垂垂老矣,泪眼婆娑,竟将朱墙误看作了碧瓦。
西华宫外,轿辇起行,又有一宫人追出宫来。
薛颂跪在轿辇跟前与我行了个大礼,道:&ldo;公主,太上皇叫老奴带几句话给公主。&rdo;
&ldo;太上皇年迈,心中记挂的,已不再是江山社稷,而是一些寻常琐事。今召见公主,也不过如寻常人家的老父与长女,话些家常罢了,公主大可听过就忘。&rdo;
我道:&ldo;昌平记住了。&rdo;
薛颂又道:&ldo;太上皇还道,他如今身体已十分不适,行不得远路,既然公主除夕过后就要嫁去远南,今次一见亦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大约是天人永隔了。&rdo;
我不由愣住。
小阁中沙沙的水风声恍若又在耳畔响起,眼前浮现的,竟是方才父皇久站不支,扶着椅凳坐下的那一步蹒跚。
但还好,更令我铭记的是他始终挺拔的背脊。
我想他是拿他的一生的告诉我,一个人无论走到何种境地,遭遇何种不堪,都不可自轻自贱,都要这么骄傲地活着。
我道:&ldo;请薛先生帮我转告父皇,就说无论阿碧在哪里,阿碧心中,都始终如一地记挂着父皇。&rdo;
夜色已浓,快入皇城时,小三登问我:&ldo;公主,眼下实在有些晚了,是否明日再去淮王府宣旨?&rdo;
我这才记起今日原该去淮王府宣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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