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因为这一切,说到底,还是他的不信任所促成的。
若真要论起来,他才是那个把刀递给凶手的人。
萧谙又痛又恨,最难言的是对自己那份怨恨,若一切能重来,他甚至想告诉徐京墨,早些离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远点。
胸口处传来一阵痛楚,萧谙站起来,一把揪住燕思的领子,眼里的凶光藏都藏不住,“朕要杀了你们这些狗东西……尤其是你,燕思,朕要将你处以极刑,你的亲眷朕也不会放过,和你的家人一同到阿鼻地狱赎罪去吧!”
燕思被狠狠摔在了地上,眼前一片发黑,即便如此,他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抱住了皇帝的大腿,哭嚎道:“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放过臣的家人,臣甘愿一死,求陛下开恩啊……”
他出身寒门,父母早亡,还好年少时遇到了如今的妻子,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和睦。婚后几年,妻子为他诞下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一家人也算过得和美。
之所以贬官后燕思也能自如面对,是因为家人在身侧一直相伴。燕思原本以为生活不会再起风波,谁知皇帝秋后算账,到了今日,他竟是连这一生中最看重的家人也要保不住了。
萧谙厌恶地看了燕思一眼,抬脚便把人踹开,抬脚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燕思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向皇帝高喊道:“陛下,臣愿将功折罪,臣愿意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只求陛下你的那个放过臣的妻儿!”
“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臣愿为当年所犯下的错误以死谢罪,只是求陛下能放过无辜之人!陛下,失去所爱之痛,难道您不曾体会过吗?”
燕思抹了把泪,不待皇帝回答,便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一年半前,燕思按照往常的习惯去黑市里逛逛,在一处深巷里发现了一个古怪的黑衣人。
在黑市里掩人耳目很正常,可燕思从没见过包得那么严实的人,从头到尾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瞳还是湛蓝的,因此觉得十分新奇。他好奇地走了过去,走近了才黑衣人面前摆的竟是一只蛊。
那人缄默得很,无论燕思问什么都不答,一开口说了个令人咋舌的价格——即便是在黑市,这个金额也算是很高了。
燕思舍不得这稀奇玩意,咬牙将身上所有值钱的玩意都掏出来,勉强凑齐了金额买下了蛊虫。
男子收了钱后,才慢吞吞地同他讲,此蛊名为无妄,吃下后可令人心痛难忍,在发作一定的次数过后,中蛊之人便会因心疾而亡,药石无灵。
燕思兴高采烈地将蛊虫揣在怀里,等着有朝一日用在刑犯身上。就在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起并未细问蛊虫的使用方法,一拍脑袋,连忙扭头折返了回去。
没想到这一举动,竟叫他撞见了一件怪事。
刚刚还对他爱答不理的那名黑衣人,居然恭敬地护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人身量颀长,一身玄色衣裳,在人群中被遮得很严实,只在转身时露出了小半张侧脸。
然而,这一面之缘,让燕思一下晃了神。
那张侧脸,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沈霜沐?
两人原本就都在诏狱当值,先前沈霜沐做廷尉时,燕思算是他的副手,两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燕思自认为对沈霜沐算得上相熟。
可问题就是这人露脸的时间太短,加之以沈霜沐那招摇的性格,平日里都穿得花枝招展,何曾有过如此素朴的衣衫……
一时间,燕思也不好确认这人的身份,原本抻长了脖子想再瞧一瞧,可谁料人山人海之中,一眨眼那两人就都不见了,他遍寻无果,只好放弃了。
这事压在心底,折磨得燕思几夜都没睡好,终于在三日后,他忍不住悄悄向沈霜沐打探,隐晦地问沈霜沐是否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谁料沈霜沐一脸讶然,推说从没去过黑市,更别提什么见过什么黑衣人。
见沈霜沐坚决的态度,燕思也不好追问下去,只当是自己是认错了人。
原本这件事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奇怪的是,就在一天后,燕思家中一直豢养的田犬火耳离奇死亡,而且还死在了燕府门口,被发现时身子都已僵了。
燕思的小女儿与火耳向来感情甚笃,见了火耳死相凄惨,直接哭成泪人,任是旁人怎么哄,都不肯撒开抱着火耳的手。
燕思记得很清楚,时值傍晚,那日有大片的火烧云。打马路过此地的沈大人,就是在这样一片如血般的夕阳中翻身下马,朝着燕府缓步而来。
只见他用腰间的扇子,一把按住了他女儿的肩膀,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姑娘,别再哭了,何至于为了一条牲畜弄花了这漂亮的脸蛋?”
沈霜沐眨了眨眼睛,笑意更深,“无论生死,惹主人伤心了,那就是它的不忠了……不听话的狗,留着也无用,燕大人,你说对不对?”
燕思被沈霜沐弄得遍体生寒,他上前一步,用身体隔开了沈霜沐和女儿,粗鄙的字眼在喉咙里滚了几遭,最终被吞了下去,化作一句憋屈的“多谢大人赐教。”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燕思终于明白,沈霜沐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也不知道在这风流倜傥的皮囊下,藏着何等癫狂的心思。
同样,燕思也读懂了沈霜沐的话中深意,因此他决定将这些事都烂在心里,只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哑巴。就连皇帝先前多次问话,燕思都咬紧牙关,未敢泄露半点风声。
后来每每想起此事,燕思都觉后怕,直觉告诉他,沈霜沐并非他能惹得起的人。这么说来,他其实还得感谢皇帝,远离了官场,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呢。
至此,燕思藏在心底多年的话算是说净了,他沉默着不敢去看萧谙的脸,垂着头跪直了身体,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发落。
在一片沉寂之中,皇帝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其中的杀意浓得难以遮掩:“原来,这只老鼠就一直藏在朕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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