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一边逗膝盖上的小孙儿,一边训斥小偷。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主家的东西。”
“我告诉你,别心存幻想,一日日的尽馋些命中不该有的东西,这次我仁慈宽恕你,只将你赶出陆宅,以后你仔细着点,再做什么坏事,你一家老小都别想在安山村待。”
“我待你们还不够好么?今年是丰年,我们只收了五成租子,不料你还不满足,偷偷偷!没半点良心,这世道呀,唉,好心没好报,枉费我一片好心……”
大夫人嗓门高,中气十足,骂得那下人抬不起头来,连连求饶。大夫人要的就是这效果,杀鸡儆猴,嗓门不由的更加高昂。
钱姨娘一进院门,就在院中听见了这样一场好戏,脸色登时煞白,血色全无,脚下似有千斤重,压得她迈不动步子,冷汗直流。
“姨娘,你咋了?”
莲儿觉得今日钱姨娘八成是中邪了,说不出的古怪。
屋子里大夫人还在训斥,偷了二两肉而已,其实犯不着这样小题大做,至少在钱姨娘看来,过了。陆家上下近百号下人,手脚不干净的根本数不过来,所以,这是骂给自己听的。
大夫人,一定起了疑心了!
想到此处,钱姨娘心底最后一丝热气也蒸发干净,她手哆嗦着,确信大夫人会对她下手,她一定会。
“姨娘,哎呀,钱姨娘。”
莲儿推了推钱姨娘的胳膊,后者如梦初醒,今日既已经来了,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坚持下去,争取不露马脚。
“我没事。”
钱姨娘挤出一丝生硬的笑,以荆轲刺秦王一般的悲壮心理掀帘走进屋去。
大夫人骂完了人,挥手叫那倒霉的下人收拾铺盖走人。看见钱姨娘,她脸上带出一些笑,“你终于到了。”
“刚才听见我骂她了?唉,我也不得已,有时做人做事不得不硬起心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想起来了,没有毒五脏,就吃不了铁五谷,我们这样的人家……”
后面的话钱姨娘完全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句‘毒五脏,铁五谷’。好不容易做完老虎布偶,本来大夫人想让钱姨娘帮做两只的,但她今日魂不守舍,被针扎了好几次手指,血都把布偶给染脏了,而且做出来不如往日好看,大夫人嫌弃的蹙起眉,“好了,我看你累了,回去歇一歇吧。”
钱姨娘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命不久矣,大夫人的手那么黑,她没活路了。人被逼入绝境便会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一开始,钱姨娘想的是同二爷说,可是二爷是个暴脾气,说不定不信她的话,反而向大爷质问,岂不是羊入虎口,更没生路。
至于二太爷,更不是她能说上话的,思来想去,钱姨娘想到了一个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大爷和大夫人可不止害了五爷,还有七爷呢。
钱姨娘回屋歇了一会,挑僻静的小路匆匆去如意堂了。作为陆宅辈分最高的女眷,陆家小辈有事没事都要来坐一坐,点卯一般显示自己孝顺,钱姨娘往如意堂去不算奇怪,但是今日她有话要说,便格外的小心翼翼。
……
归巢的鸟儿叫着,声音清脆,格外悦耳。
陆彦生与陈五娘用过晚饭,天色才彻底暗下去。饭前徐婆子来了一趟,叫陈五娘去了如意堂,钱姨娘的话兜了个圈子,终于传到了听雪堂。
小娘子在书桌前铺开宣纸、傍边摆着陆彦生的字,她一边临摹,一边将话转述给陆彦生听。
钱姨娘的话无凭无据,却莫名的透出一股可信。陆彦生很了解五爷,聪明有余,却没什么耐心,急功近利、内心浮躁,因此少年聪慧,年纪越长却越庸俗,泯然于众人。
这样的人,要潜心设一个两年的局,极其不易,若没帮手很难成事。且他入狱不久便不明不白的死去,更是奇怪,陆彦生当时心里有疑惑,只是没有凭据,这层疑惑就是无根浮萍,做不得数。
现在有了钱姨娘的话,就好比种子冒了芽,浮萍生了根。
大爷和大夫人是一对聪明人,一门心思想从二太爷手中接下当家人的位置,而且他们的好儿子陆嘉轩不是省油的灯,吃喝玩乐比五爷更拿手,从陆嘉轩手里漏出来的银子比流水还多。
听说因陆嘉轩名声不好,定了亲的亲家要退婚,是大夫人许了五百两银子才娶来了儿媳,照大房的花销,眼下的资产根本不够。
“这样说,大爷既有能力又有动机,莫非他和五爷真是一伙的?”
陈五娘想了想,越想越寒,这是她预料之外的,记忆中就是大房大爷继承了二太爷的位置。
亏秋收时她与大夫人相处了半个多月,竟一点也没有发现她的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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