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会的笔触虽稍显稚气,但却是极细腻的,从画纸里都能瞧出小阿黎抱那西瓜抱得有多费劲儿。
还有她回眸望向他时,那眼底沉着的诧异慌张简直是跃然纸上。
又灵动又鲜活。
“是。我在朱福大街清醒后的第五日,那一日,你就站在天井外喊阿令给你开门。”
姜黎咬了咬唇,她自个儿都忘了那日她说了什么,没想到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霍珏,你把那日记得那样清楚。你是不是,从第一回见着我时,就喜欢上我了?你若是真喜欢我,干,干嘛不早点同我说?还每次见着我了,脸色都是冷冰冰的。”
姜黎忍着羞涩,将心里想知道的都一股脑问了出来。
她都想好啦,等她日后年纪大了,儿孙满堂了,就要同她那些孙子孙女好生说说,他们的爷爷从前有多喜欢她。
最好就坐在一张木摇椅里,摇着把蒲扇,得意地慢悠悠地道:“你们爷爷啊,瞧见奶奶的第一眼就偷偷喜欢上了,喜欢得不得了。”
霍珏瞧着小姑娘脸上晶晶亮的目光,又想起了昏迷时阿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过的话,深邃的眸子终是忍不住浮起一些笑意。
十岁的霍珏一夕间失去所有至亲,又被累月的伤痛磨平了意志,其实已经萌生了死意。可偏生在那个时候遇见了阿黎,一遍遍将他从死寂的黑暗里唤醒。
若真要说来,大抵是她同他说第一句话时,便叫他记住她了罢。
自此便忘不了了。
霍珏望着她,抬手将她颊边的一缕发挽到耳后,认真道:“阿黎,我那时还不懂怎样去爱一个人,有许多话都藏在了心底,没说出来。现下的我,也谈不上多懂,但我正在慢慢学。”
学着用她最喜欢的方式去爱她,也学着去做一个姜黎喜欢的霍珏。
“我会一日比一日爱你,一日比一日对你好。”
他如是说。
姜黎鼻尖不免有些发酸。
她才刚埋汰他以前冷冰冰的,不懂得说话。可眼下他说的话,真真是比方才那些乞巧果都要甜。
小娘子眼眶热热地低下头,慢慢翻着那摞小像,鼻尖分明是酸的,可唇角的笑涡却越来越深。
那一摞小像里,最后一张画的是去岁甫入冬时,站在杏树下的姜黎。
那会的她身量拔高了一截,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身上穿着素色袄裙,站在树下笑着同人说话,风一吹便有无数细雪落在她眉眼里。
那小像画得比旁的小像都要细腻些,连她衣襟上沾着的雪沫子都仔仔细细画了出来。
那一日姜黎是记得的,张莺莺过来寻她,说要与她在树下堆些小雪猫小雪狗。可两人猫猫狗狗没堆成,倒是打起了雪仗来。
雪球落在姜黎脖颈里,冻得她打了一哆嗦,无数雪沫子就那般粘在她的衣领里。
霍珏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书院下学归来的,他在巷弄里见着她们了也不惊讶,只定定地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接着便冷冷淡淡地推门进了药铺。
如今想来,他那会可真会装呢!
若非喜欢她喜欢得紧,哪能仅凭一眼,便将她分毫不差地画了下来?连她袄裙上的如意花纹都画得那般清晰。
姜黎抬起微红的眼,笑着同霍珏道:“你以后要画我的小像,可要先同我说一声,我得换套好看些的衣裳,再梳个漂亮的发髻。”
瞧瞧他画的这些小像,除了最后一张稍稍好一些,也就衣领沾了些雪沫子,还算是个清丽可人的小娘子。
可旁的小像,不是抱着个大西瓜一脸惊慌,就是被野猪追着拱下山后,一身狼狈垂头丧脑地哭丧着脸。
真真都是些她不愿回想的场景,偏生就被他画了下来。
日后这些画像她都要留着给她的孙子孙女看的,不把她画得风华绝代些,那些小豆丁哪会相信,自家那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祖父会干出那等子偷偷画奶奶小像的事来。
霍珏听罢她那孩子气的话,也不笑话她,只认真“嗯”一声,应承下来。
姜黎与他对望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微微提起身子,低下头,在他薄薄的温热的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是献与那位在她情窦初开的日子里,偷偷喜欢她且画下她小像的小郎君的。
谢谢他,让她知晓,原来九岁的阿黎、十岁的阿黎乃至于十四岁的阿黎,在喜欢霍珏这件事上,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在唱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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