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我疼。”
我突然醒了过来,排屋的屋顶很低,我凝视着房梁,感觉自己满头都是汗,我身边睡着初三,那家伙还在轻轻地呼噜着。
在从前,这样的氛围让我安心,但此刻我睁着眼睛,却觉得自己暴露在空气中,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安。
我太清楚我为什么会梦见他了。
他年幼被送来和亲,多年的虐打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但他不是哑巴,不说话只是因为我朝与北国语言不通,他说了也没人听懂,同时也没人教他我们的语言。
但我听得懂,我儿时住在两国边境,我听得懂他每每受辱时的低泣和求饶。
只有疼极了,他才会忍不住哭起来,喃喃自语,但没有声音,只小幅度地动动嘴唇,像是在自己哄自己。
而我,我是这偌大的王府里,唯一一个与他语言相通,看得懂他嘴型的人。
每每房里没了别人,他会伸出脑袋左右看看,确定主子出门后,会把自己缩起来,交叠双臂搂住肩头,不出声地自言自语,有时甚至会小幅度地摇头晃脑,自己唱歌玩儿。
大部分时候我都能看懂他在说什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像一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个被关在房里,夜夜受折磨的奴。
我蹲在房梁上,守着安静的屋子,他缩在屏风后的角落里,以为没人看见,自己跟自己讲着话,抱着膝盖给自己吹吹伤口,贴着门缝晒太阳。
尽管那光只有可怜的一缕,他还是会视若珍宝,眨着眼睛窥视着外面的日头。
这样的他,昨天被吊在那里,吊在我的面前。
他低着头,一直看着我,他瘦的下巴尖尖,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嘴唇发乌,只有从一双眼睛看出他还是个活人。
昨日主人交给我的任务是让他懂事,那便是无休止的折磨,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用所有手段让他的精神崩溃,理智崩塌。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小被送来和亲,也听不懂我们这里的话,心智至今也未能成熟,疼了的意识反应还是扁嘴。
他总是抱着膝盖,缩在屏风后面给自己唱歌,哄自己睡觉,我琢磨了好久,才看出是北国民歌《望儿安》。
是他娘亲给他唱过的歌吗?
当我昨天拿着短匕站在他的面前时,他的眼底浮现出莫大的恐惧,这样的情绪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所有经我手的人都会如此害怕,他并不是第一例。
他总是浸泡在无边的恐惧中,从边境到京城,从营帐中到王府里,从他的国家用他假意和亲,又派兵埋伏开始,他的人生就被判了死刑,这些年来,我们与北国的争端不休,而他作为一枚被遗忘的弃子,淹没在了两国的世代仇恨里。
所以当昨天那把短匕的刀尖插入他的脊背时,他下意识开始道歉,他是听不懂我们说话的,但这么些年,也学会了两句。
我感受着手心温热的触感,他就贴在我的耳边,颤抖着,嗫嚅着道歉。
我觉得有些可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错,自己有没有错,抑或是说每每说了这句话便能少些疼痛,便习惯性地道歉,以至于只会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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