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分,程婉蕴与太子一行已坐上一艘刚卸完粮食的平底漕船。朝廷为鼓励漕运、开源节流,曾下明令准许漕船卸粮后携带货物,在沿途口岸贩卖酒、布、竹木等大宗货物;并允许漕船沿途招揽乘船客人,货运与客运并行。
德柱加上亲兵就够包一艘漕船了,何况他们银子给的足,跑船的船帮老大鞍前马后、老爷长老爷短地伺候着一路打点的德柱,以为他是哪个富商巨贾,又让人免费扛行李,又让人把五个船舱都打扫干净,甚至还熏了香。
一艘船有十三个舱,前头程婉蕴他们住了,后头就都是船帮要卖的各种货了。
程婉蕴当初入京选秀坐的还是□□小货船,遇到风浪颠簸得能舱里晕倒一大片,相比较而言,漕运船又大又平稳,程婉蕴坐起来生龙活虎,还能到甲板上看风景。
南船北马,程婉蕴、程怀靖还有石家兄弟都是在南方出生长大的,甚至能在甲板上跑步打拳锻炼身体,吃嘛嘛香。而典型北人的太子爷就有点晕船,船一开就晕得起不来了,幸好不太严重,吃了德柱预备的药丸,躺了一两个时辰,总算能打起精神起来走两步了。
侍卫和亲兵里头也有不少晕船的,德柱每个都发了药过去,不够药的就发点橘皮闻着,又叫不晕船的帮着照顾,他自己是南来北往常跑的,以前坐船也吐,后来吐着吐着就练出来了。
橘皮这玩意儿还是大柱子非要送的,他家晒了一麻袋新鲜陈皮,原本是为了卖到生药铺子挣钱的,谁知太子爷悄悄让德柱塞了一百两银票给他们,差点没把几个孩子吓死。
然后连连摆手说不要,坚持只要半吊钱。
德柱强行塞给了大柱子。
程婉蕴和太子爷是这样想的,他们本来想把锅碗瓢盆粮油米面都留给他们的,但又怕他家晚上遭贼惦记,毕竟家里只有个瞎子娘是大人,丢了钱财倒也罢了,就怕害了他们性命。于是明面上让德柱将铁锅砂锅米面油肉都拿走了大半,只留给一家子一月口粮,实际上便塞了便于藏匿的银票给他们。随后,太子爷连防着这家人进钱庄出来被人盯上打劫的可能性都料到了,还专门留了个人在通州,跟大柱子一家说好了,到时候他们要兑银子,就找他去。
那些粮食太子爷也不好带,程婉蕴就提议分给大柱子的邻居和里正,孤儿寡母能活到现在没饿死人,说明他们的邻居、里正大多都是好的,否则一家子老弱病残、鳏寡孤独早就被人啃得骨头
都不剩了。
这样做一是因为人都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大伙儿多多少少一起沾光,就不会生出那么多眼红是非来,二是好叫邻里以后能继续心甘情愿帮衬这家人,而不是想着“大柱子一家都阔了,哪里需要咱们"
大柱子的娘知道以后对着程婉蕴差点没把头磕烂,立刻就把家里辛辛苦苦攒的陈皮都拿出来给德柱了,那一麻袋陈皮或许能卖个几两银子,但礼轻情意重,他们也没别的可以送了。
胤极知道硬是不收的话,他们一辈子都不安心,而且大柱子说了一句:“陈皮清香,能防晕船。”他听到德柱在打听船,一心一意为他们考虑,这份心意更加难得,便就让德柱收下了。
安顿好柱子一家,他们就重新坐上骡车原路返回。大柱子一路送他们出村,光着脚走了三里地,最后被德柱强行挡了,不许他再跟,程婉蕴回头看的时候,他跪在路中间冲他们的车子磕头,重重的,磕得邦邦响。
太子爷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两次,心里却在想,汉民与旗人,又有哪里不同呢?他们如此淳朴善良,甚至在那么大笔银子面前依然能坚守本心。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难怪皇阿玛一直坚持满汉一体。胤初心目中康熙的形象更加巍峨高大了起来。
通州到津门码头,坐船也要半日多,靠岸的时候正好是第二日清晨。程婉蕴早早便拉着睡了一觉总算不再天旋地转的太子爷起来看日出。
“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景致多么吸引人啊!虽然他们还没到江南,码头边也没有花,但迎着凛冽的朔风,看着江面波涛渐渐染了橘色,随后光芒刺透水面,一轮金日慢慢地、如释重负一般跃出水面,波光粼粼,天边还未消退的群星与残月顿时黯淡无光。
程婉蕴扶着甲板栏杆,耳畔是风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她禁不住无声地哇了一句。
江上日出实在太美了。
它像是沸腾的,燃烧着的,红得那样透亮耀眼,他们乘坐的漕船渐渐靠近津门码头,整个码头都被镀上了迸射出来的日光。
胤极却没有在看日出,而是看着她。
看她趴在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几乎想伸手去触摸那轮日头,看她眼眸明亮,眸子像也被这日光点燃了一般,看她衣袂临风望骄阳,仿佛下一刻要乘风而去一般。
江上湿润的风吹拂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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