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这天学会了一个新名词:「爱情文艺动作片」,即是咸片的意思。
光碟刚播放,画面先是一片黑色,但隐隐有着女人压抑的呻吟声,林春那时已皱眉说:「怎么好像有点怪声?」
「没事、没事,这是爱情文艺动作片的特色啦,就好似文学体裁也有不同的特色,真是不知变通的书獃子。」
林春不语,画面上的黑色开始淡化变浅,渐渐的显现出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以及一个暗黄色的空间,倒很有些浪漫情调,然而镜头一转、影向床上,赫然就是一张放大了的、扭曲流汗的女人容顏,以及那赤精大条的女性肉体,然后镜头再拍下一点,就见到一根黑色的男性生殖器不停捅入那女人的下身。
林春生平第一次有种打人的衝动,但他压抑着自己,别开脸道:「我早就说没有兴趣看咸片。」女人放浪的淫叫声不停传入林春耳中,他厌恶得直想双手捂着耳朵。咸片简直就是对性的褻瀆、丑化和扭曲,是一种病态,性行为明明是人世间最为崇高的一件事,关系到人类的后代,却因为商业而沦为一种兽行。
陈秋站起来,走到林春身后跪下来,然后两手按上他的肩,硬生生将林春的身子一转、逼他正正对着电视画面,同时又以手掌紧压着林春的双颊,不许他再别过脸去。
陈秋戏謔似的说:「今天是我为你上课的日子,陈老师我说什么,林同学就要照着做。再说,我也有点好奇,怎会有心智肉体健全的十七岁男生,是未正式看过咸片的?难道你就从未试过『扯旗』吗?」
林春又惯性地拧紧眉头,粗俗的字眼加上对性的丑化,完全使林春无法接受。电视上的女人脸容皱成一团,已经沦为一具机器,只懂接受男人的撞击和盲目地呻吟,好像只要叫叫就好了。虽然不想看,但林春也无打破游戏规则,他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无奈地咬咬下唇,呼一口气,接受现实看下去。
「这片子有多长?」
「嗯……忘记了,三十分鐘左右吧,我想。」陈秋看他不挣扎了,反而觉得不好玩,林春人一冷静下来,便好似一个灵魂被抽掉的空壳,只有在雄辩滔滔时,林春整个人才会散发一种莫名的气势,那就是让陈秋感兴趣的地方。
林春抱着胳臂,倚着陈秋的床看电视。比起女人那廉价的肉体,他反而更注意女人的表情。女人的表情一开始是扭曲的,但又仅只是扭曲而已,眼中并没有泪。为什么呢?男人按理说大多有一股施虐癖,看见女人流泪不是会更兴奋吗?但女人并没有哭泣。
渐渐的,随着男人的抽插,那女人的身子也好像摆动起来,有一种林春形容不来的节奏感。女人的表情又变了,茫然,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嘴角竟然带点痴呆地上扬,叫声已经接近是尖叫了。那一刻,女人是否感到愉悦?
为什么人能够从这种野兽般的性行为得到愉悦——林春竟不自觉喃喃出声。
陈秋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我真是服了你了,莲蓉月,给你看咸片,但你还是能想到理论层面的东西。你啊,到底将性看成什么?」
林春将他的见解对陈秋说了,可一说到「性是一种神圣的事物」时,陈秋已控制不住的捧腹大笑,笑得一时往前倾、一时向后倒,还猛搥着地板,林春忽然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就顽固地闭口不说。陈秋这才察觉自己把林春惹怒了,才乾咳几声,收住笑声,说:「我不是想羞辱你啦,只是你说的话实在太好笑了。莲蓉月,你真的觉得性是那么神圣吗?那未免太荒谬了。」
「你老是『性行为』、『性行为』的说着,怎么就从来不用一些通俗的讲法呢?比较不粗俗的讲法是『做爱』,俗一点就是『屌』、fucking。来,跟我说一次吧。」陈秋顺手关掉了那彷彿无休止的咸片。
林春仍然不肯开口,他的嘴巴就好似蚌一样难撬开。陈秋有点不耐烦地拍拍林春的脸颊:「答问题,林同学!」
林春握紧双拳,张开口,又合起来,好几次想开声但又始终说不出来,他看见陈秋眼中的寒光,才咬咬牙,挤出话来:「做……做爱。」
「很好,林同学。」陈秋意思意思地拍拍手掌,勉强愿意放过林春,继续说:「做爱、做爱、做爱,要说这个词有多难,要我讲一百次也可以。性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因为想做就去做囉!有些人做着做着,就莫名说爱上对方、步入爱情坟墓,有些就光做不爱,但在过程当中各取所需,那也没所谓,男女都没有吃亏,公平。」
林春正想开口反驳,陈秋已敏捷地捂着他的嘴,再连珠炮发地说:「不要跟我讲什么艺术、文学,我现在就教你什么叫现实。现实中有专为避孕的condom,有供人打野食的夜店,有鱼蛋档(註一)、一整条街都是做鸡的(註二)。如果性是那么神圣,那么一个人一生只需要做几次就好了。你喜欢讲理论,我就跟你讲理论,如果人类做爱只为繁衍后代,那么为什么人不是每做一次爱,就一定会怀孕?」
林春哑然失声,好一会儿才带点软弱地说:「因为……假如生命是由人力控制,那就显得廉价。」
「好、好,那我再问你,如果做爱只是为了后代的问题,那为什么造物主偏偏要让人在做爱时有莫大的快感?」
「是因为吸引人去做爱,那人才有机会生產下一代。」
陈秋不语,好一会儿才轻拍林春的头,好似将他当成小孩子般,奸狡地笑说:「现在就等我整合一下你说的话。你说人类为了后代而去做爱,而造物主为了吸引人去做爱,才设计出快感。这样看来,人去做爱不就因为想得到快感和欲望吗?」
林春号称全级第一,但现下他的脑袋全被做爱、欲望、快感这一类他不常用的词汇塞得满满的,一时反应不来,呆住了,想反驳又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理据。最后,他只好木然地点点头,而陈秋俊美的脸展现出一记极灿烂的笑靨,说:「这一仗算我胜了,莲蓉月。想不到出了学校,你也不过是个傻瓜而已,不过嘛,说你是高分低能又太严苛,你就是过分脱离现实。」
陈秋这一个人成绩中上,平常还经常玩cosplay穿女装,被这种人责骂,林春真是有苦说不得,觉得不甘,但又隐隐觉得陈秋说得对。是以他默不作声,愤愤然拎起一包薯片,一打开就猛吃,也不搭理陈秋。
陈秋看在眼里,又一阵想笑,这书獃子正在跟他生闷气,但他表示气愤的方式与一个小学孩子并无大分别。那微丝细眼有点垂下来,带着一种无可奈何,有时又气恼地皱起眉,总之就是不望向陈秋。现下林春满脑子想着,他下次为陈秋上美学课时,一定要让陈秋也试一下那种有话说不出的苦况。
之后陈秋也没有再逼林春看咸片,两人在陈秋的房间待了好一会儿,陈秋在上网,林春就一声不响地吃着零食。其实林春还挺爱这玩意,只是家里贫穷,平常也没有太多间钱买零食,所以一年中他大概也只能吃几次零食,都是心血来潮时用微薄的零用钱买的。
大概到了七点,陈秋关电脑,对林春说:「喂,莲蓉月,你肚子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林春本想拒绝,因为他八点便要上补习班,从陈秋的家到补习社,至少也要二十分鐘,他也是时候要走了。可陈秋一阵旋风似的衝出房间、直入厨房,大声叫喊:「你要吃什么?我这里有炒饭、炒麵、虾饺烧卖牛肉球、还有……」
「他是点心师傅吗?」林春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还是出去看一下。
註一:「鱼蛋档」,妓院的一种,专指那些提供雏妓的店,妓女多作女学生打扮,称为「鱼蛋妹」
註二:做鸡,意指做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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