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客栈,其实不然。最早时,他家生意很是淡薄,这乡中每逢红白喜事,众人相聚无事,就会耍钱。等红白喜事结束后,若众人有未尽兴者,这掌柜就会邀他们到客栈中再赌,收些场地费,也兴借赌资于人,收取高昂的利钱,故此实际是个私开的赌坊。
有一年,这王老者的外甥在他那儿耍钱,输了个精光,之后找他借钱再赌,因此欠下了赌债。后来亲戚们帮他凑足了本钱归还,谁知他要的利钱比他的本钱还高。那掌柜养着不少刁汉,隔三差五就上门吵闹,有时还棍棒相挟,出手伤人。
王老汉百般无奈下,只得把家中地契压给了他。小儿王二郎打青丘回来,得知此事,才上门找他讨回房契。说来蹊跷,自此之后那掌柜也不再放贷,安心做起了正经营生,那客栈却是越来越红火。
“我儿孝顺,又最是有出息,我的儿啊,你怎么忍心走在为父之前啊……痛杀我也!”提起这段往事,王老汉抓头痛哭。
石弢在一旁闻言也颇为悲痛,很是自责,不敢与老者道出实情,只把昨日掌柜给他的二百五十两大银拿出,递给老者,说道:“长者,节哀!”
说罢转身要走,那老汉见状急忙拉住,把银钱递还石弢说道:“小哥,这是何为?”
石弢见他不肯收,于是劝道:“我平生最敬重孝子,今闻令郎之事,颇为伤怀,只恨无缘相交,这算是我代令郎尽最后一份孝义。”
石弢不敢多待,把银钱置于桌案,仓惶逃出灵堂,只闻身后哭声愈烈。
一路出来,他整个人心事重重,闷头牵马往箕尾山走去,路上和三娘诉说道:“三娘,我们真的是在行善积德吗?”
三娘听闻石弢异常,问道:“小财迷,你怎么了?”
石弢把刚才经过说与三娘,三娘宽慰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态,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并非少有,虽哀,但对天道而言,是小哀。活人之事惊动死人,是暗动天数
,他当有一劫,此为定数,不过是天道借你我之手,应他的劫罢了,无需彷徨。”
石弢又问道:“天道就该善恶不分,是非不明吗?”
三娘反问:“何为善恶?”
石弢愤愤然:“那客栈掌柜欺男霸女、强取豪夺,便是恶;王二郎是惩治恶徒、行侠仗义,便算善。”
三娘轻笑道:“若按你这善恶论,那五鬼搬运法害得周遭百姓一贫如洗,又当如何?”
石弢默然,只听三娘说道:“众人皆知善之为善者,斯不善矣。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低者,人之不欲也,然水往,是谓不争。水过之处万物滋生,乃有润物之德,是谓利物。
水能冲刷污垢,却浑浊己身,人之所恶也。然浑水孕育生灵,岂不闻水清无鱼乎?故曰上善。
可水有奔腾时,一朝大雨,则浩洋不息,阡陌俱毁,生灵涂炭,每受其害者,不知几何?然世间大城仍居水边,众生亦居水边,何也?”
石弢闻言说道:“无他,唯生存耳。”
三娘道:“此近乎于道,何言之所为尽善,道且不能,况人乎?此谓上德不德也。我等修道中人,观天之势,执天之行,施行于天,行大善何惜小恶?故又有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石弢心中不服,怒道:“我非天地,亦非圣人,只知勿以恶小而为之,今日所为,却非我本心。王二郎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客栈掌柜本就是恶人,今遭厄难,正是报应,但却得我等所救。善不赏,恶不罚,去他娘的天道!”
三娘见苦劝无果,再说下去,恐他犯浑怠工,于是笑道:“罢罢罢!此番算是我二人初出茅庐,太过武断,下次遇事,先问明因果再行事,尽量找个不违背你本心的法子。”
石弢破口大骂天道,一腔愤怒得以宣泄,心情也有所好转,说道:“事已至此,也只好这般。”
说话间,石弢已爬上了箕尾山,第一次见辽阔的东海,一望无际的蔚蓝色,与天边连成一线,几只孤鹜在空中飞舞,风儿吹起万道波光。看近处,那水来得汹涌,后浪推着前浪,势若奔马,拍打在岩石上,激起万朵白花。
眼见此景,石弢放声大喊,拔出宝刀,奋力挥舞,正是他在军阵中所学的刀法,你看他一刀狠过一刀,像是眼前有什么巨恶之人,要一刀斩之。练罢多时,他一吐心中郁气,在石壁上刻下:
“自鹊山之首,以至箕尾之山,经十山,行二千九百五十里。”(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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