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郡守想起另一事,便先道:“说到名医,倒还有段佳话,诸位大人可还记得上月与羌国达成互贸一事么……”
他卖了个关子,伸手请众人回席,甫一壁斟酒一壁娓娓道来:“话说秦将军为夫人重金寻医,那段时间将军府门庭若市,的确也迎来一位回春妙手,此人乃羌国丹王子的御用医师,丹王子先天病弱,多亏神医出手,才免于夭折,并保命至此。”
“得知丹王子在沣安郡,夫妻二人便借致谢登门拜访,并相谈购置粮草之事,羌国亦是有此打算,适才以送人情狮子大开口,条件开得极为苛刻,但寒指挥是谁啊,当年那口才堵得下官连个‘不’都没法讲,如此,她仅以一道福利,便让丹王子欣然接受……”
诸官恍然大悟:“是向羌国开放京都与洛阳书院的事?往后羌国子弟不但能前往观摩切磋,还可留腹地谈艺问学,羌国久羡中原文化,难怪会动心。”
另一人立刻补充道:“朝廷若再组建学团往羌国,令学术交流频繁常态化,两国便是长久的形亲之国,可谓互利。”
一时间,他们因这话题深入而热切议论开,蓟无忧却如石化般静止在栏杆处,楼下的男人没离去,仿佛并不担心怀中贵胄被谁识破,但蓟无忧不再冒失喊话,他盯着梨树下,怔忪良久才问旁侧的章缪:“他说什么寒指挥?是我们认识的那位寒指挥?我、我没看错吧……”
章缪笑笑,低声道:“是寒指挥,天玑营的寒指挥,公主薨世近六年,秦将军身边该有人陪伴了……”
听到“公主”二字,蓟无忧心口蓦然生颤,他深深吸着气:“是她,我怎么就没想到,谁人会直呼大哥名讳,谁人能令大哥反应如此奇怪……我竟没认出……”
章缪发现他眼角潮湿,便立刻移开目光。
楼下狮舞暂告段落,满头热汗的小孩蹦跶回父亲身旁,她屈膝替他擦汗,小孩扬起笑脸狠狠送去香吻,她必然也在笑,而后向再次跑开的小孩嘱托什么,接着她起身转向秦恪,云簇般的花枝不断摇曳,掩挡着那张容颜时隐时现好不真切。
她仿佛说句什么,秦恪因此低首,她足尖微微颠起,在他唇上轻啄了下,举止若少女,姿态则优雅,秦恪于是轻搂住她的腰。
彼时锣鼓再次击响,龙队舞来,远远近近响应着此起彼伏的敲击房梁声,闻人中气十足大吼:“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一声号召,引无数同样的吆喝。
章缪目中微热,觉得这样的地方她必然也喜欢,是以这样回答蓟无忧:“这样已然很好,何必打扰。”
蓟无忧难以平复怅然,仍颔首道:“是,这样便好,这样最好。”
他们都知,秦恪功高盖主又兵权在握,官家肯将沣安郡以追赏永乐长公主之名义给秦子怿,并准父子戍守在此,已是最宽厚的局面。
而这一切是基于永乐公主已故。
又何必打扰他们。
席间话题已转至天玑营,郡守因当初献兵制械而倍感骄傲,他乐道细节,官员们亦饶有兴致,末了,无可避免再问及将军夫人家世。
郡守这才拍额顾向栏杆处:“哎呀,瞧下官开心过头,竟忘了蓟二公子与寒指挥是族亲。”
此言一出,诸官讶然,蓟无忧更懵:“啊?”
郡守疑惑道:“她不是在蓟相麾下么,蓟二公子没听说?”
蓟无忧与章缪对视一眼,竭力淡定转顾郡守:“我蓟家族亲甚多,不知具体姓名?”
当听到郡守答出“蓟傲寒”三字,蓟无忧愣了愣,而后脸色变了几番,不顾众人相询他这位族亲具体事情,他便生硬呵笑两声:“哦,她啊,是她啊,是远房族亲,少时见过……她应该不记得我了,难怪大婚都没请我……我、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遂转身折往楼梯,佯作轻松道:“我这做兄长的又怎能像她般失礼,我去叙叙旧,你们吃,不必等我……”
见他离去,诸位哪坐得住,皆起身称:“对对对,我们也应去道贺才好。”
章缪道:“我们这么多人突然围去也太过唐突,还是席后备上礼物,递上拜帖,再去将军府拜会才好。”
郡守亦道:“是啊,诸位大人先用饭,一路车马劳顿的,稍事休整再去也不迟。”
如此,众人便未再坚持。
章缪垂目顾看奔出楼外的蓟无忧,忽然想起,初次见面这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便逐于公主身侧,回忆如潮涌而来,人群花海在视野中渐渐化为缤纷虚延,高亢欢呼亦幻作绕梁歌吟,他恍然看见,在丹阙楼辉煌灯火下,那位天潢贵胄正凭栏浅笑,着人一眼万年。
(全篇完)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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