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间碾道房,虽屋瓦上长满了松塔和狗尾巴荒草,却还似认得恩长,恩长好像躲闪着打量,心事把目光神色束得惶惑而拘谨,像敝履还乡的愧人。
虽然没摆到桌面上,论起来石青跟恩长还是亲家,凤娇和石青儿子做亲,石青和恩长就近便,就有意让恩长在碾道房住下,省得老徐地老天荒地两头跑腿子。
有心的石青从家抱来行李,又拿笤掃想帮他拾掇拾掇卫生,屋里到处落满了尘土。
恩长不让,恩长从旧板柜里掏出自己存下的被褥,才一抖楞,除了一把上了铜锈的蒼黑酒唢呐,还抖楞出一只存下的干透压瘪的酱杆笛。
年轻时候,水沿庄年节闹秧歌,恩长吹唢呐,香久摇旱船,那都是往日的回忆。
赶后来儿女大了,知道了好歹,唢呐声就锁进了水沿庄的记忆。那往后碾道房多少寂寞的夜晚,月光下恩长吹响的酱杆笛,也不知招来水沿庄多少妇女的眼泪。
石青用眼角余光望他,见恩长噙满了眼泪,慌忙叮嘱几句就躲开了,当屋顶腾起了柴烟,石青才放心地走远。
正是夏日时分,不远处三步两座桥早已息事宁人。人烟散尽,听罢了人间嚣烦的桥下荷花,又想着把荷香莲叶的清芬,漫奂到尝尽人间冷暖的三村乡社,似梦如梦的碾道房,天地间又重归混沌安详。
徐恩长打开用包袱皮儿蒙裹着的那一卷行李,拂下布满的灰尘,抖开晾晒,被褥的针脚绗趟,又在恩长心里,荡起香久旧日的指香。
石青走回夜来香,还跟郎先生念诵,说恩长人矮了一截,人也几分驼背。
狼先生也叹息:挺硬实一个人。两口子也都望恩长好。石青站桥,没少关照跑腿子的徐恩长,嘴上叫不出,心里还是把他当亲家。
不光这个,这里还有一桩隐情,在十五个大门一条街,老吴家台柱子吴臣,四清运动弄得灰头土脸儿,石青唱红脸儿上台当上村书记,文革又站两派打派仗,拉大旗作虎皮,狗咬狗一嘴泥。
真叫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文革后期落实政策,老支书吴臣又坐了天下。
如今吴布德跟凤池闹纠纷,打哪儿论,石青的屁股也坐老徐这铺炕上。
石青看狼先生不上心,就自说自话,说人老就老了,这才几年!石青还有记忆,想当年老徐年轻时候,多好的身板,英俊魁梧,就象洒满阳光的春山和秋树,满庄站街的女人,在十五个大门一条街,在整个三步两座桥,女人一见恩长就腿软、就走不动道儿。
胆小的,掩口偷看,臊红脸看人儿扯出黏涎来,胆大的,浪笑加喊叫,没话奏话,敢在恩长身上掐一把,拧一下,嘴说的却是恩长的衣裳鞋帽,夸那好做工,好针脚。
恩长没说媳妇,身上穿的戴的,样样秀密,件件得体,就风传恩长有了相好。
从花台山地逃荒流落到三步两座桥的徐恩长,从十五岁起落脚老艾家扛活,给地主艾书田当长工。
熬到两年头上,亲眼目睹了老艾家吹吹打打把香久娶进家门。那时候恩长虽然比香久小两岁,还是个雀儿身,却看出十九岁花枝儿一样的新娘刘香久,脸上整天没点儿笑容,心中并不快乐。
新郎艾仁田是地主艾书田的亲兄弟,哥俩继承了父母的祖业,哥俩没分家的时候大事小情春种秋收都由哥哥主事儿。
兄弟艾仁田是个面糊人儿,软泥糊不上墙拿不起个儿来,种田也立巴不顶个好娘们,整天就爱扯闲板儿,闲常还信点儿啥,不杀生爱上香和圈里的大花牛称兄道弟。
那年头三步两座桥时兴皮影戏,农闲时没少搭台唱影住影班。娶了亲的艾仁田不爱老婆爱唱影,不会拉弦儿也没嗓儿,唱不出个儿来却是个皮影迷。
一听说哪村哪庄扎影棚,唱皮影,追出去几天不着家,对夫妻情、男女事,持家过日子,不走心,不虑事,迷迷糊糊笑脸儿人。
艾家老辈人死得早,给兄弟俩留下挺大一座庄稼院儿,前庭后园,南北通长,老大艾书田住南趟五间大正房,老二住后院,也是五间大北房,一路穿堂,出后园对望就是三间碾道房。
徐恩长给老大卖功夫,晚上睡碾道房,一年四季,南北穿堂入室,不知走多少趟,地皮儿都踩得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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