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烬叫了一句“奶奶好”后就愣住了,他就知道程旷当时那句“现在没事儿了”是假的——这孙子一旦要骗人,语气就会比平时温和几分,是货真价实的“哄骗”。
程奶奶对程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章烬在燕石街吃过年夜饭,之后又常去程奶奶家,对那里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他知道程爷爷在程旷刚念高中那年就去世了,知道程奶奶有三个不怎么样的儿子,但光知道这些还不够。
电光石火间,章烬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碰到了程旷不为外人知的心事,在程旷内心最坚韧又最柔软的部分。他想知道更多,但这个“更多”靠猜行不通,除非程旷自己告诉他。
可是这个王八蛋肯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他看吗?
章烬决定再逼他一把。
地点选在学校操场,晚自习还没结束,教学楼一片灯火通明,操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程旷能感觉到章烬有话问他,但他没想好该怎么说。
跑了一圈以后,章烬突然叫了程旷一声。
程旷还没停稳就被章烬抓着肩膀推了一把,两个人一同趔趄着倒在了草坪上。
章烬的话是从一个亲吻开始的。
春天雨水丰沛,草尖儿上沾着湿润的露水,程旷倒下去时校服背后濡湿了一大片,贴着地面的手臂也蹭得湿漉漉。章烬撑着上半身罩在他上方,跟他离得很近。
章烬的校服拉链没拉上,他毫不犹豫地亲下来时,分开的衣摆拢在程旷身上,像一床单薄却起皱的被褥。
他们俩的嘴唇都是凉的,擦在一起却擦出一簇炽热的火苗,燃烧在盛满露水的草地上。
动作间,程旷的衣兜里的照片掉出了一半,尖角刮过章烬的手腕,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把照片抽出来,扫了一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程旷,你嘴里能有句实话吗?”
章烬还记得当时在报告厅里,他问程旷的高考志愿,当时他说的显然不是照片上这所学校。
“你不是要念d大吗?这算什么?你这个学霸是不是当腻了?”
姓程的什么也不说,是块闷声干大事的材料,章烬看到这张照片心凉了一截,瞪着他说:“我老早就想把你揍成个傻子,让你这辈子就栽在我手里,再把你养成一个离开我就活不了的废物!那会儿我没动手,现在老子后悔了!”
他这番骇人的话说出口,是个人都该有点反应,可程旷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章烬简直想抽死他:“孙悟空七十二变也就是只猴子,你再怎么能扛也他妈是个人!你非要把自己逼成仙了才甘心是不是?”
章烬冷嘲热讽地说了这么多,程旷却很沉得住气,一直没吭声。
他自暴自弃地拔了一撮草,站起来扔下一句:“……我他妈真是欠得慌。”
这时程旷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凉得跟露水似的:“我不想去d大了。”
“你……你说什么?”
章烬顿住了,想接着问下去,程旷却看着他说:“打一架吧,炮哥儿。”
章烬的敏锐和执拗让程旷的情绪无处遁形,连日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在这个空旷潮湿的晚上,程十三旷第一次哭了。
章烬忘了他们打架的过程,只记得程旷把脸埋在了他的脊背上。他的衣服被打湿了,背后鹰的翅膀也湿了,他不知道这是被露水浸湿的,还是少年程旷的眼泪。也许都有。
“是因为奶奶吗?”章烬感觉着背后的温度和重量,声音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程旷的回答:“是。”
这个字落地有声,章烬瞬息间什么都明白了。
在某些方面,他和程旷十分相像。程旷想把程奶奶脚下根深蒂固的苦字拔掉,章烬想护着向姝兰,帮她把家撑起来。不管是程奶奶还是向姝兰,都是刻在血脉里的羁绊。
现在对章烬来说,程旷也一样。
“旷儿,”他把那张捏皱了的照片展平塞进兜里,对程旷说,“你奶奶就是我奶奶,你去d大了,不还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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