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来,李太傅老泪纵横,捶胸叹道:“孽缘,真是孽缘!”
一旁的李砚书见老父亲摇摇欲坠模样,忙将人扶到桌边坐下,而后面容肃穆地看向皇帝:“莫说陛下不信,直到卯时大火熄灭,消火铺的兵丁将尸骸抬出时,我们也不肯信……丧女之痛,丧妹之痛,我们李家上下哪一个不痛?陛下请我们交人,我们也想请陛下将阿妩还给我们,让她安安静静葬入李家祖坟,清清白白做人!”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放在以往,李砚书断然不敢,可现下一想到妹妹被迫离乡,远走他地,那份担忧统统化作对眼前之人的怨怼——
他若不是皇帝,自己早就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
面对李家父子的责备,裴青玄无动于衷,他只沉默地凝视面前俩人,试图从他们悲愤憔悴的脸庞上寻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却没有。
他们的愤懑与悲伤是如此真情实感。
还有他方才进门时,那哭到晕厥被人抬回房间门的崔氏、行尸走肉般的李成远、红肿双眼的嘉宁。
院子外,陈嬷嬷那个无能老妇嗑得头破血流,平日里最得阿妩信任的婢子素筝,险些撞柱殉主,那小小奴婢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无畏而坦荡的怨怼。
这一切的反应,都在证实着她的死亡。
趁这三日时间门,她写好遗书,与家人度过最后的团圆。趁着最后一日,她买了她喜欢的衣衫、吃了她想吃的东西。又趁着酒足饭饱,夜深人静,选择一把火结束生命,连具完整的尸首都不留他。
这样狠心、这样决绝,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良久,那晦暗不定的目光由李家父子沉重的面孔缓缓移动,转向榻边冰冷无声的尸体。
裴青玄面无表情朝那具尸体走去,短短几步之遥,跋山涉水般艰难。
待站定,他端
详着那具焦黑蜷缩之物,一阵冰凉的荒谬感在心间门蔓延。
他的阿妩,三日前还温软馨香躺在他怀中,温温柔柔与他说话,与他笑。
现在竟成了这样?烧得体无完肤、不成人形,成了一具丑陋不堪的尸体?
可笑,实在太可笑。
他也的确笑出了声,先是低低的笑,而后像是克制不住般,抚掌大笑:“真就这样死了?”
“好,好,死得好,死了一了百了。”
这诡异的笑声叫李家父子都愣住,再看一向温润斯文的帝王对着尸骸笑意癫狂的荒诞场景,父子俩面面相觑,眼中是同个想法,他这…莫不是疯了?
眨眼间门,又见皇帝弯腰,笑着朝那具尸骸伸出手。
李砚书面色一变,意欲阻止:“陛下!”
然而还是迟了,皇帝宽大的掌心已然捧住尸骸深陷乌黑的脸,他盯着那看不清面目的女尸,好似看到李妩那张清艳娇美的脸庞。
她定是在讥诮地笑,眉眼间门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笑他何其愚蠢,竟再一次被她玩弄于鼓掌中,骗得团团转。
她口中说着爱他,转身就算去死,也不愿与他在一起。
“死得好啊,阿妩……”裴青玄哑声唤着,一双幽深黑眸渐渐涣散:“死得好极了……咳!”
胸间门那淤压的一口闷气总算寻到出处,化作猩热血液涌上喉头,而后克制不住地从嘴里吐出,一口又一口,好似要将心腔里撕得四分五裂的尖利碎片统统都呕出来。
“陛下!”李家父子见着那不断吐出的鲜血,霎时大骇,齐齐跑上前去。
“快去!”李太傅去扶皇帝,急哄哄吩咐李砚书:“叫管家去请大夫,你去请御医!”
“是。”李砚书肃着脸应下,半点不敢耽误,疾步往外跑去。
李太傅勉力扶着身形高大的帝王,他还在不停地吐血,浓烈鲜血很快洇湿身上玄色的锦袍,还有一些溅在尸骸之上。
丝毫不在乎吐血般,他推开李太傅,去擦那具尸骸:“对不住,阿妩,将你弄脏了……朕给你擦干净……”
那具尸骸烧得太久,肌肤都化作焦炭,一碰就簌簌直掉,越擦越脏乱,血没擦干净,反倒露出灰烬下的白骨。
艳红的血斑驳浸染着白骨,刺目的色彩好似刺激到裴青玄,他不再擦拭,反将那些血抹向尸骸,染着鲜血的薄唇微微掀起,幽邃眸底闪动着疯狂而奇异的光彩:“你要离开朕是吗?不可能的。”
“朕不会叫你如愿,就是死了,你也是朕的,沾着朕的血,沾着朕的气息……”
他要用他的血浸着她的尸骸,叫她骨中每一寸都有他的血,便是死后,她的尸骸也只能躺在他的身边,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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