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程金鸣。”沈俊彬压低了声音,道,“他的学历是买的,但并非伪造,网上确实能查到国家认证。况且他自称念的是外国语大学下属的一间分院,含金量本来就不高,又不是什么清华北大,还值得人力专程辨辨真伪。再加他进店时应聘的是领班职位——餐饮行业招人,对学历卡得向来不怎么严格,更看重实际工作水平。一个人能说会道,英语流利,仅仅应聘一个领班,换做是我来面试,我也不在乎他是什么学校毕业的了。”
沈俊彬的哥哥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他的承诺全都是画饼,实际上并没有给你们事先规划好所谓的学习路线。那你们怎么没回来?我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
“那天在飞机上,他跟我说,他母亲生病卧床,每个月需要大量医药费,他不能没有工作,否则他母亲就要断药了。那时他不光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这件事如果我说了,他就完了。”沈俊彬一顿,又道,“他说,只要我能给他时间,别盯他那么紧,帮他安抚好团队,他就有办法边走边联系路线,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我默许了,也没有袖手旁观,在整个考察过程中我和他共同努力,最终保证团队基本按照原计划和水准完成了一年的学习。”
“他用谎言获得了升职的机会,又利用你,给自己镀了一层金。”男人一针见血地总结。
沈俊彬情绪不免低落,承认道:“对。”
“俊彬,不怪你。”男人反倒笑了笑,隔着被子拍拍他,安慰道,“信任本来就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轻易付出,必将收获惨痛的教训。我相信记住这个教训,将来你处事会更慎重。后来呢?如果我身边有这样的人,经过一次事件之后他大概就消失了,可这个人的故事听起来还有下文,也算是够稀罕的。你讲吧。”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考虑到人与人接受教育的机会不平等,他半工半读能学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沈俊彬道,“一个没有经验的人,仅靠查资料、向各方咨询,就能把路线规划得让所有人都没有发觉,更重要的是这一年中我们辗转了十几个国家,几乎没有被骗和遇险的经历,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回国之后我保守了秘密,没有跟别人说,但和他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无话不谈了。再后来,哈莫斯改建完毕,变成了六国餐厅,他成为了新的餐厅经理。”
男人问:“他这个经理当得怎么样?”
沈俊彬:“和会议型的明泉不同,滨海店是度假型酒店,主要接待团队游客,在他的积极运作下,酒店和多家旅行社谈成了协议。平心而论,他做得不错。”
“这个人现在应该不在百翔了吧?”男人问,“他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沈俊彬叹了口气,道:“因为钱。团队游客的特色菜单由程金鸣和行政主厨共同制定,某次系统内的正常调动之后,滨海店的行政主厨换人了。新来的主厨在研究菜单时发现,每次菜品调整,新菜单所需的原材料都和进货单上的某两家供货公司一一对应。也就是说,不管我们餐厅需要什么原料,大都由这两家公司承包。”
盛骁:“这两家是他认识的?”
沈俊彬点头:“当然。有点采购常识的人就应该知道,由于储存条件和进货途径限制,这样的合作频率在自然条件下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新来的主厨是百翔的老人了,很有经验,用了不到一周就发现程金鸣多次利用职权,以返还自助餐券、酒水券和减免餐费、房费之类的优惠条件换取团队对接人认可他的菜单,然后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向那两家供货公司采购,哈莫斯成了他中饱私囊的工具。”
盛骁大开眼界:“这不是白眼狼么?吃着、拿着,还反过来坑公司的钱?”
“是啊。在他离开滨海店之前,我和他最后一次谈话,他说,这一切都是我间接逼他的。因为他曾经暗示过我,说想参加经理人培训班,获得进一步晋升。”沈俊彬揉了揉太阳穴,“可经过出国那件事,我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处处破例举荐他?至少要有几年的考察期才能再次信任他吧?所以我当他没说过这话,那一期的经理人培训班名额最终给了前厅部的一位经理。在他口中,就成了我看他不顺眼,故意打压他。”
沈俊彬看向盛骁:“就是你那一届。”
“升米恩,斗米仇。”沈俊彬的哥哥一派了然,遗憾道,“你给的太多,他得到的太容易,渐渐就以为所有机会理所当然都是他的。这件事,当时公司是怎么追责的?”
“他的暗箱操作暴露之后,百翔考虑到公司形象,不想在其他代管业主那里引发信任风波,所以没有直接报警,先是派人来跟他谈话,后又成立了检查小组,对账目进行全面核查。在查账过程中找出的所有有问题的账目他基本都认了,把回扣和罚款全部缴清之后才离职的。”沈俊彬道,“他走之后,我们自检了很长一段时间,涉事人员全部开除。”
“看来金额还不算太多,否则就是行贿受贿罪了。”沈俊彬的哥哥道,“作为一家服务性质的企业,百翔这么做中规中矩,既然罚款处理,说明损失还是可以弥补的。他因此失去了工作、钱,也算得到了教育。这个人你以后不要和他联系就行了,回头如果我有时间,想得起来这件事,会叫人调出他的资料,列入内部失信名单。”
男人抬手看了一眼表,问:“现在说回关键的,这个程金鸣和你受伤有什么关系?他在这件事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盛骁脸上淤青的一小块到底还是有碍观瞻,他怕休息两天消不下去,影响了工作,正抓紧时间不轻不重地揉着,期望自己这不成章法的按摩能多少发挥一点儿“活血化瘀”的功效。
沈俊彬一抬眼,正好看到他对自己下了个狠手,按得脸疼,嘴角可怜兮兮地一抽。
有那么一会儿,沈俊彬没有呼吸,却感觉盛骁倒吸的冷气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知道自己恢复情况良好——人生在世谁还没点病痛?能修好的毛病都不算事儿。
反而是盛骁,被人打破相了这件事,才是最值得万众一心,人神共愤的。
他的情绪上头,无暇理顺自己的事,一心只想把盛骁吃的亏找回来:“我来历城两个多月,一直平安无事。圣诞节前到一家餐厅吃饭,意外遇见了程金鸣,这才知道他在历城经营餐厅。他给我上了一盘隔夜的蛋糕,我跟他说不想干了那就等着关门大吉,紧接着他针对明泉的圣诞节活动主动发起攻势。我看得出来,那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他甚至不为赚钱,只为让我难堪,想报复我,干扰我的工作。结果他急功近利,不但没影响到明泉,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圣诞节活动结束,刚过了一天,我才离开酒店,就受伤了。”
“那天大夫接电话说你逆行性失忆,近事遗忘,”男人问,“现在想起来遇袭当时的事了吗?”
沈俊彬道:“没有。”
“你怀疑是程金鸣。”男人又问,“查得怎么样了?”
盛骁一五一十地将监控所见告知,把他去程金鸣店里的事也提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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